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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包子(2)


  老頭甚是感激何包子,招何包子同桌攀談起來,問何包子心裡有什麼事。何包子將去紫洞山拜訪張果老,不曾訪著的話說了出來。老頭忽現出很詫異的樣子說道:「你要訪張果老,沒有訪不著的道理。我就是在張家多年的老管家,張家的情形,我知道的十二分詳細。我的老主人就是你要訪的張果老。各省各府州縣都有他手下的人,專一傳遞消息。你動身到紫洞山來的時候,他一定先得著了消息。不過我在兩個月以前,就奉了老主人的命,到曹州府原籍去取一件東西,今日才回頭到這裡來。不知道紫洞山家中這兩個月來的情形怎樣。你既在紫洞山下訪他不著,必是他不願意見你。若不然,他應該早已派人在路上迎接你了。」何包子見老頭就是張果老的管家,不覺高興起來問道:「你主人派你去曹州府原籍取一件什麼東西,你主人還有家在曹州府嗎?」老頭點頭道:「我主人有一個媳婦帶著兩個小孫子,還住在原籍。那兩個孫子一個九歲,一個八歲,都淘氣得非常。我主人打發我動身的時候,說有個在湖北的夥計前來報信,那兩個孫子不知因什麼事走湖北經過,正遇制台衙門裡翻曬衣服。那兩個小孩看見有一件金光燦爛的毛衣,不認識是什麼,覺得很好看。九歲的這個先下去,搶了就逃;八歲的這個不服,跟著便追。頃刻就跑出了湖北境。這亂子鬧的太大了,因此派我去把那件衣服取回來,準備托人送回制台衙門去,免得連累無辜的人受苦。誰知等我回到原籍時,兩位孫少爺因爭著要那件衣,已撕做兩半了,還不肯拿出來給我。虧我將他兩人一恐嚇,才拿了出來。我動身回來的時候,兩個孫少爺也說就來紫洞山看他的祖父。他們是有大本領的人,必已先到多少日子了。你要找我老主人,是為什麼事呢?」

  何包子到了此時,只得老實說道:「我拜訪他老人家,為的就是這件衣服。我在合肥縣當差。這湖北的案子,原不關我的事。只是湖北官府行文到合肥,由我的上官差我,我身不由己,不能不來。我來的用意也只要求他老人家慈悲,指引我一條明路,並不知道就是他老人家兩位孫少爺做的事。於今據你說,他老人家雖不願意見我,然我既奉命而來,終得見他老人家一面,並得要求他兩位孫少爺到一到案,我才好回去銷差。只因這案的來頭太大,非辦到人贓並獲,不能了事。還得求老管家替我方便一句。」老頭略躊躇了一下說道:「這事好辦,我剛才承你幫忙,可見你是一個好漢子。我也願意幫你一回忙。我老主人尚肯信我的話,他家的事我也能作得五成主。你也用不著去當面求他。衣服現在我包袱裡,我就可以做主送給你;便帶還給老主人,也是得托人送到湖北去的。你拿衣服回去銷差便了。至於要孫少爺到案,也很容易。老主人存心素來慈悲,不肯拖累無干之人。我替你說幾句好話,他斷不至不答應的。」

  老頭邊說邊將包袱打開,抖出兩半件貂褂來。何包子接在手中看了看,正是公文上所說的模樣。心裡這一喜,真是喜出意外;但是仍不免有些猶疑,恐怕兩小孩到案的話靠不住。心想辦不到人到案,湖北制台如何便肯罷休,不仍是要我來跑一趟嗎?遂向老頭作揖道:「這衣服承你的情作主給了我,我感激極了。不過我想還是求你引我去紫洞山,當面拜求他老人家兩位孫少爺,和我一同去到案妥當些。我奉官所差,不能到案,我的差仍不能銷。你幫忙幫到底。」老頭不等何包子再往下說,已揚手說道:「你不給我那兩位孫少爺見著,倒好說話。他兩人若知道你是個當捕頭的人,莫說要他們同你去到案是做夢的話,只怕連這件貂褂也不肯給你帶回去了。你還是依我的話辦理最好。你只管將這貂褂回去銷差,我包管你到總督衙門的時候,我家兩位孫少爺也到了。」

  何包子是何等機警的人,見這老頭居然敢如此作主,實不像是張果老的管家;心裡已疑惑就是張果老本人,特地化裝前來,了結這件大案的,只是口裡也並不明說出來。連忙拱手道謝道:「承老丈這般慷慨提攜,實在感激不盡,我依著老丈吩咐的行事便了。」何包子將兩個半件貂褂仍打成包袱,這夜就和那老頭在飯店裡歇了。

  次早起來,向店夥問老頭時,久已動身走了。何包子遂也起程回合肥縣,見縣官呈上贓物,並述明探訪的種種經過。縣官自是高興,當下就辦了公文,令何包子親自護送貂褂到湖北去。

  何包子行了幾日,這日已走到湖北省境。正行之間,只見前面路旁有一棵棗樹,枝葉茂密,蔭被數畝,枝上結了許多棗子,還不曾到成熟的時候。樹下有兩個小孩,都是光頭赤腳,年齡約有八九歲的光景,兩個都仰面望著樹上。何包子也不在意,直向前走近了幾步。忽見那個略小些兒的彎腰從地下拾了個小石子,隨手向樹上拋去,即有一個棗子掉下地來。小孩拾著便吃。何包子看了心裡已吃了一驚。那小孩幾口吃完了棗子,將棗核往地下一吐。這個略大些兒的也彎腰將棗核拾了起來,用一個食指輕輕彈去。何包子眼快,跟著彈上的棗核看去,正著在一粒棗子的蒂上,那棗子便如遇了剪刀登時離蒂掉將下來。這個大些兒的孩子,不待棗子落地,一手就從半空中撈過去,看也不看直向口中送進,歡天喜地的咀嚼。那小些兒的孩子看了笑道:「你以為我不能照樣打下來麼?打給你瞧罷!」邊說邊向地上拾起剛才彈棗子的那粒棗核,也是一般的用食指輕彈上去,跟著也掉下一粒棗子來。

  何包子看了這種情形,不覺有些技癢,暗想這棗樹雖然高大,只是棗子離地並不甚遠,這彈落幾粒棗子,並不是一件難事。我身上現帶著彈弓彈子。何妨連彈幾粒下來,也給他們瞧瞧我的。思量停當,即止步不走了。取下彈弓來,探囊摸出五顆鐵彈,看准了近處五粒棗子,嘣嘣的五聲弦響,打得棗樹的枝葉搖動,自以為五粒棗子必然應弦而下,誰知彈丸到處,只將五粒棗子打爛了,或彈去半邊,或彈去半截,一粒也不曾整整的打下。這才把一個老走江湖的何包子羞得面紅耳赤,大悔不該賣弄,哪有顏面再說什麼呢?背上彈弓就走。

  兩個小孩當打棗子吃的時候,原沒注意到何包子身上,及見何包子使出彈子來,才嘻皮笑臉的對何包子望著。何包子更覺難為情,止走了兩三步,那大些兒的孩子迎面笑說道:「你原來就是合肥縣的何捕頭嗎?好高明的彈子,佩服佩服。」何包子聽了才陡然想起張果老的兩個孫子來,心裡已料定這兩個孩子便是。遂也笑著說道:「兩位小英雄的本領才真使某欽仰的了不得,這回勞動兩位遠行千里,某心裡很是感激。」那孩子仿佛不省得的神氣說道:「這棗子可惜不曾熟,棗蒂牢結在枝上,所以神彈到處蒂還不曾落,棗子已受不住了;下次若再遇了這般情形的時候,最好彈子朝著棗蒂發去,包管你一彈一粒棗子,整整的掉下來。」那小些兒的孩子笑道:「拿鐵彈打棗子,便是一彈一粒,整整的打下來也太不合意。哥哥為什麼教他這樣又笨又吃虧的法子呢?」這孩子隨口問道:「我這法子確是又笨又吃虧,但是你有什麼不笨不吃虧的法子教他呢?」那孩子仰天笑道:「怎麼沒有,不過他不曾向我學,我就有絕妙的法子也犯不著教給他。」何包子聽了大孩子說的話,已是面上很難過;又聽得小孩子這般說,當然是更加慚愧。不過心裡不明白小孩子所謂絕妙的法子,究竟是怎生個絕妙,若不問個仔細,總覺放不下似的。心想我的本領原趕不上這兩個孩子,即如此番的竊案,若他們不情願將貂褂交出來,不情願親去湖北投案,我又有什麼本領能奈何他們呢?我便向他低頭請教一聲,得了這絕妙的法子,就增加我自己的能為了,有什麼使不得?何包子自覺見解不差,很虛心的向小孩子問道:「我願意請教小英雄,畢竟是什麼絕妙的法子?」小孩子點頭笑問道:「那麼你認我是你的師傅麼?」何包子心裡暗自罵道:「你這樣乳臭未除的小孩,居然想做我的師傅,真太會討便宜了。我就答應認他做師傅,騙了他的法子再說。」即對小孩子說道:「我願意請教,自然得認小英雄做師傅。」小孩子才裝模做樣的指著棗樹說道:「我們兄弟因身體太小,樹幹太大,兩手抱不攏來,所以不能上去,只好站在地下用石子、棗核打下來吃。若像你這麼高大的身體,爬上樹枝一粒一粒的摘著吃,豈不是絕妙的法子嗎?」何包子聽到這裡才知道上了小孩子的當,因為把兩個孩子的能為看得太大了,以為他說出來絕妙的法子,必非等閒,所以情願口頭認他做師傅。誰知說出來乃是這麼一個絕妙的法子。大孩子倒正色說道:「弟弟不可是這麼開玩笑,他是當捕頭的人,我們正有案子在他手裡呢!」說罷回頭向何包子抱了抱小拳頭道:「舍弟年輕不懂事,他說話和放屁差不多,不要聽他的。你快去制台衙門裡銷差,我們隨後便到。望照顧照顧。」何包子還沒有回答,大孩子已挽著小孩子的手,三步兩跳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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