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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毀婚退約悍女遄歸 對客揮毫新郎受窘(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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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秦珍那日見二姨太回來,說熊義接了信沒什麼表示,第二日又接了退回的婚約,心中懊恨得什麼似的。只得把秦東陽叫到跟前,責備他當日不該跟著贊成和熊義結親,說:「我是年老了,精神有些旁冀,又和熊義這人交談的日子少,認不定他為人的好壞。你和他終日在一塊,不應這麼不關心,把自己同胞的妹子,胡亂贊成許給一個這樣的毒心人。於今還沒過門,就把婚書退了來,看你有什麼法子挽回,才能對得起你妹子。」 秦東陽想辯說當日並不曾胡亂贊同的話,知道自家父親是這般性格,最喜委過於人的,一辯說,更要遷怒起來了。他還不曾知道秦珍寫信給熊義的事,忽然聽說婚事退了來的話,也很詫異熊義的舉動。當下問道:「他怎的只和妹妹吵鬧了一下子,便把婚事退回,他著人送來的麼?」 秦珍促著眉頭道:「著人送來的倒好了,可教送的人原封帶轉去,他從郵局保險送來的,連一句話都問不著。」 秦東陽道,「他寫了什麼信,夾在裡面沒有?」 秦珍道:「一個字也沒有。」 秦東陽道:「他這舉動真奇怪,他自己咬傷了人家,人家還沒向他說話,他倒劈頭就把婚書退回,世間哪有這般不講情理的人!這何須想什麼法子挽回,我盡可當面去質問他。好便好,他若講不順理的話,簡直去法院裡起訴,看他有什麼理由?並且就要退婚,也得經過幾層應行的手續,哪有如此簡單,連一句信都不說,糊裡糊塗,就從郵局將婚書退來的。若遇了個神經略為遲鈍的人,還不知道他是寄來幹什麼的呢。」 秦珍見兒子這般說,才知道自己寫信給熊義的事,兒子尚不得知。心想:說出來,又懊恨自己的舉動太魯莽,兒子聽了,必不舒服。待不說罷,自己實想不出辦法來。女兒一時之氣,莫說退婚,巴不得一刀將熊義攮死;但將來手已好了,氣也平了,免不得也要抱怨她老子。 一時拿著這事左右為難,心裡一急,頭便昏沉沉的,再坐不住,移到床上睡了。他們這種裝腔作勢的人家,天倫之樂是一點沒有的。秦珍睡倒的時候,兩個姨太太照例坐在床邊,捶背的捶背,撚腿的撚腿。秦東陽偌大一個兒子,秦珍如何肯教他在跟前礙眼?因此,秦珍每逢睡覺,秦東陽是要作速趨避的。不然,就觸怒了秦珍,必罵得狗血淋頭。當下秦東陽見父親已睡,料是沒話吩咐,即退了出來。 秦珍睡在床上,頭腦雖昏沉沉的,卻是睡不著。想來想去,越是想不出辦法來,越急得心煩慮亂。這番的著急,比前番的受氣更覺厲害。前番已是氣得個九死一生,還不曾平服。加上此番的又急又惱,這夜一連暈過去了幾回。秦次珠因有人輪流監守著她,不能自由出外,她便裝病,睡在床上不起來。雖聽說自己父親一夜昏死過幾次,她也懶得起來瞧睬。 秦東陽卻守在秦珍床前垂淚。只是夜深了,在大塚村僻地方,找不著醫生,等到天明,找了個醫生來,灌了些藥水,才略清醒一點。舉眼看房中,見兒子及兩個姨太都在跟前,只不見女兒,伸著脖子,四處探望。大姨太忙湊近秦珍耳根前,問看什麼。秦珍歎了口氣,力竭聲嘶的說道:「你們又不去看著珠兒,全守在這裡於什麼?」 大姨太說道:「小姐現睡在她床上,我已教下女輪流在那裡守著,小姐一起床,趕快送信給我。」 秦珍在枕上略略點頭,又望著秦東陽,想說什麼似的。秦東陽忙把臉就過去。秦珍道:「我要動身回上海去,此間不能再住下去了。你作速打點罷!」 秦東陽聽了,只道是病中神經昏亂,信口說的,即答道:「好。你老人家安心將養,打點一切,兒子自理會的。」 秦珍道:「你莫以為我是一句隨便的話,只在這幾日內,我真要回上海去。」 秦東陽見說話的神氣清爽,知道不是無意,便說道:「要回上海,也得俟你老人家病體全好了,方能動身,兒子準備著便了。」 秦珍生氣道:「等我病體全好,等到何時?你這畜牲,定要把我幾根老骨頭送在外國嗎?就在今明兩日,決要動身。在這裡多住一日,早死一日。」 秦東陽口裡只得應是,眼望著大姨太,想大姨太勸解。大姨太才要開口,秦珍已掉轉臉,朝著裡面說道:「我的病已沒要緊,不必你們都圍在跟前,去監守三丫頭是件大事。若在這兩日內,弄出什麼事來,我要你們的命。」 說著,又長歎了一聲,自言自語的說道:「我前生不知造了什麼孽,今生的磨折,到老還受不盡。」 秦東陽走過一邊,問大姨太道:「怎的一夜工夫,忽然動了回上海的念頭子像這樣的病勢,在海船上如何受得了風浪,我又不敢多說,這事怎麼辦好呢?」 大姨太道:「我推測他老人家的心事,一則怕三小姐受了這般委屈,不顧厲害的去圖報復,鬧出亂子來不了。二則熊家把婚書退了來,三小姐若知道,說不定倒翻轉來,抱怨他老人家不顧女兒終身,不從中和解,反先寫信去責人退約。」 秦東陽問道:「怎麼先寫信去責人退約?」 大姨太道:「原來少爺還不知道?」 遂將前晚寫信,昨日教二姨太送去的話說了一遍,道:「他老人家因這兩件事沒法處置,昨日請少爺來商量,自己先寫信去的話又沒說出口,少爺說的辦法,他老人家知道辦不到,因此著急了一夜。仍急不出個辦法來,就只好作速回上海。在內地替三小姐擇婿,比這裡容易些。」 秦東陽道:「怪道熊家一句信不寫,把婚書從郵局寄來。這事本也沒法子辦理,但是此刻回上海,那些探狗又有生活了。在日本還住不安靜,到上海那種萬惡的地方,更不知有多少笑話鬧出來。大姨若能勸父親,把這念頭打消,等來年正二月再為計較,豈不甚好?」 大姨太搖頭道:「勸是不中用的,除了設法挽回熊家的婚事,就只三小姐把自己的火性壓下,到床前勸解一番,自然無事相安了。」 秦東陽也把頭搖了幾搖,唉聲說道:「這兩事辦得到,還說什麼!」 低頭思索了會,忽然點點頭道:「也好。在此終不免要鬧笑話,還怕鬧來鬧去,又鬧得那鮑家的雜種出來了,沒得把我的肚皮氣破。」 秦東陽即時出外,打聽往上海的船。也不到朋友處告別,恐怕傳播了風聲,到上海抵岸的時候,被探狗算計。回家時想順便看看熊義。他二人本來交好,並未發生意見。進門問了熊義不在家,只得歸來拾奪行李。秦珍教兩個姨太攙著,到秦次珠房裡。秦次珠正擁被斜靠著床格,伸手去床邊小幾上一個點心盤內拈點心吃。見大家進來,忙將手縮入被中,垂眉合眼,一聲不響。秦珍直到床緣坐下,看了女兒那種憔悴可憐的樣子,不由得先籲氣一聲,才用手把覆在秦次珠臉額上的散發,朝上抹起來,輕輕喊了兩聲。 秦次珠拿半開半閉的眼,望了一望,仍舊合上,有聲沒氣的說道:「昨夜一連幾次,報喪似的報說老太爺昏過去了,怎的今日卻能行走了?幸虧好的快,若有個長和短,我被監守在這裡,不能自由行動,連送終都沒有我做女兒的分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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