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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利用品暫借李鐵民 反攻計氣煞黃文漢(2)


  圓子道:「可笑你這人,聽不得一句話。又沒有人搶了去,忙些什麼?我拿給你看就是。」

  說著,從枕頭底下拿出一張名片、一個指環出來。黃文漢一把奪了,就電光一看,氣得一雙手只管發抖。圓子從背後拉他的衣道:「睡下來,冷得很,你看已凍得發抖了。」

  黃文漢將兩件東西都仔細看了,往房角上一撂,長歎一聲,納倒頭便睡。圓子見黃文漢撂了指環、名片,也一蹶劣爬了起來,一面拾起,一面說道:「人家送我的紀念品,隨意撂了人家的,於心何忍?」

  說著,仍鑽進被臥,將兩件東西複納入枕頭底下,也不言語的睡了。

  黃文漢獨自氣憤了一會,忍不住問道:「那姓李的如何個情形對你?」

  問了一句,圓子不做聲。黃文漢推了她一下,圓子哼了一聲,搖搖頭道:「有話明日說罷,我今晚被那姓李的纏疲了,想睡得很,明日還約了到他家中去。」

  說完,掉過臉去要睡。黃文漢冷笑道:「你以為是這樣,可以氣苦我?你要曉得,我並不受氣。若是旁人,我或者有些氣。那姓李的,你知道他是個什麼人?你只見他生得不錯,待你殷勤,便以為他是個好人麼?我早就認識他。他是在東京有名的嫖客,混名叫李錦雞。在東京住得久的留學生,沒人不聞他的名。他去年住在上野館,就因為和人吊膀子,給人攆起跑了。不料君子竟上了他的當。你若歡喜他,去和他來往幾回,你就知道了。你既決心要和我離開,離開就是,不必是這般給我下不去!」

  圓子也冷笑道:「你自己久有意和我離開,用種種法子逼迫我,不許我安生。我何時決心要離開你?人家送我的東西,又不是我向人家討來的,怎的是給你下不去?姓李的自然是歡喜嫖的,不歡喜嫖,也不和君子往來、不送指環給我了。男子歡喜嫖,原不算什麼,你難道是不歡喜嫖的?」

  黃文漢搖首道:「這都不必說了。我只問你,明日去李家不去?」

  圓子道:「約了去,為什麼不去?我不像你樣,口裡說不去,背了人又去。一點小事,都要鬼鬼祟祟的瞞人。」

  黃文漢道:「一個人去,還是邀君子同去?」

  圓子道:「姓李的不曾要我邀君子,我只得一個人去。」

  黃文漢點頭道:「那就是了。」

  圓子道:「你問了做什麼?」

  黃文漢歎道:「我和你的緣只怕就盡在今夜了。」

  圓子笑道:「怎見得緣便盡了?你以為我和姓李的往來,便和他有情,將愛你的情減了嗎?你這也猜錯了。我的情和你一樣,界限分得很嚴。愛你是愛你的情,愛姓李的又有愛姓李的情。像你和姓柳的住了一夜,回家仍是如前一般的愛我。就是幾次去護國寺找君子,也不見得對我便冷淡了。我是很相信你,所以極力成全你和君子的戀愛。我今晚受姓李的指環,答應明日到他家裡去,也是和你一樣,偶然興發。你何以便信我不過,說你我的緣盡了?你若真是這般說,又是有心欺我了。」

  黃文漢到此時,無話可說,只有歎氣。忽轉念,圓子雖是曾經當過淫賣婦,只是她到底有些身分,不是輕容易與人生關係的。我吊她的時候,不知費了多少氣力,才如了心願。李錦雞雖然生得不錯,但是輕佻的樣子顯在外面,圓子不見得便看得上眼。就是一時和我賭氣,她不能不顧她自己的身分,安有初次見面便生關係的?聽她說話,顯然露出已經有染的意思來。她說被姓李的纏疲了,不是明說出來了嗎?且慢!她不是這樣人,必是故意是這般說了氣我的。黃文漢一個人越想越想出是假的來,一時的氣都消了。看圓子已睡得十分酣美,便不驚動她,輕輕的偎著她睡了。

  次日早起,圓子向黃文漢道:「你今日下午去找君子,包管你成功。我已將你愛她的心思和盤托出的對她說了。她不待說完,便表示一種極歡迎的意思。不過她因為知道我和你的關係,到底摸不透我的心理,不敢公然答應。這種事,中間人本只能做個引線,至如何上手,如何結合,是不容有第三個人知道的。即如昨晚到姓李的家裡,本是和君子同去的。到了後來,姓李的也是用計將君子騙開了,才能和我說話。君子心中何嘗不知道?不過她自己引狼入室,到這時候,也沒有法子了。但她心中必恨我到極處,必巴不得你去,好出她昨晚的惡氣。我奪了她的戀人,她也奪我的戀人,自是天然報復之道。你我做事,都須磊磊落落的,你今日去會了君子,如何個情形,回家時說給我聽。我去會姓李的,回來也當巨細不遺的述給你聽。你昨日說得好,我不是這樣瞎吃醋的人,你也不是這樣瞎吃醋的人,彼此都說明了倒好耍子。」

  黃文漢此時正端著一碗牛乳喝,見圓子輕輕巧巧的說出這一段話來,竟不像有意捏出來嘔自己的,真氣得目瞪口呆,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心中如火一般燒了一會,將牛乳杯往幾上一擱,掉轉臉來,望了圓子半晌,說道:「你說的話,到底是真是假?」

  圓子笑道:「我好意說給你聽,你怎的忽然問起是真是假來了。我難道吃了飯沒事幹,要捏這些假話來說了開心嗎?你這人才真糊塗!」

  黃文漢冷笑道:「我倒不糊塗,我看你卻真被那姓李的弄糊塗了。」

  圓子也冷笑道:「不糊塗,不得去護國寺三回五次的瞎跑路。」

  黃文漢瞪了圓子一眼,恨了一聲沒得話說。圓子問道:「瞪我怎的?看你這樣子,敢怕要把我吃了?」

  黃文漢倒抽了一口冷氣道:「你和我這麼久的愛情,難道拿著我一時之錯,真要給我下不去嗎?你們女人的心真可怕,怎便變得這般快。」

  圓子嘻嘻的笑著,搖著頭道:「我的心何嘗有絲毫變更?我自問我的心,和你的心一樣。你的心,是對我決不更改的。我的心,也是任有多少男子和我纏擾,我只是和你愛我一樣,自己相信得自己過的。」

  黃文漢用手拍著膝蓋歎道:「好,好,我佩服你了,你也不必再用心懲我了。我們從此以後,各人都把這條心收起,我決不再去護國寺,你也不用去會那姓李的了,我們仍舊乾乾淨淨的過日子。等老蘇的一千塊錢來了,同我回中國去。從此爾毋我詐,我毋爾虞,免得弄出笑話來,給人家看了不好。」

  圓子搖頭道:「事情不能是這樣中止。姑無論我受了姓李的情,不能不去,就是君子,我昨日說得千妥萬妥的,她今日在護國寺等你,你又何能失她的約?」

  黃文漢道:「我又不曾約她,不去失了什麼約?」

  圓子正色道:「你不曾約她,你昨日去做什麼?我體貼你的意思,替你約了,你可以賴說不曾約她嗎?」

  黃文漢道:「你何嘗約了她,教我今日去會?我看就是姓李的,你也不見得約了今日去。我曉得你是故意捏這些來嘔我的。我剛才說了,各人都把這條心收起。」

  圓子不待黃文漢說完,便笑著問道:「各人都把這條心收起這句話,我還不曾懂得。你不去護國寺算是把你這條心收起了。請問你,我這條心將怎生個收法?你既說我是故意捏這些話來嘔你的,又說我不見得約了姓李的今日去,那你的心是疑我所說是假的了?既是假的,又有什麼心要收起呢?」

  黃文漢笑道:「我已領教你的本領了,何必是這樣吹毛求疵的辯駁。」

  圓子鼻管裡哼了聲道:「我有甚本領給你領教?你若疑心我是假的,不妨先送我到姓李的家裡,再去護國寺,看我和姓李的是個什麼情形。總而言之,今日兩處的約都不可失,你心裡有什麼不自在,明日再和我計較便了。」

  黃文漢將放牛乳的幾子往旁邊一推,立起身來,搶到圓子面前。

  不知後事如何,且俟下章再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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