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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深心人媚語騙口供 急色兒濫情露底裡(2)


  胡莊沒回答,旁邊一個二十多歲的四川人答道:「老胡明日坐近江丸回國去,我們同鄉的替他餞行,此刻到源順料理店去。」

  黃文漢笑道:「巧極了!」

  因用手指著蘇仲武道:「他也是明日回國,我正要替他餞行,也是要到源去。老胡你要回國,怎的也不給個信我?我難道就不夠你的朋友,不應該替你餞餞行嗎?」

  胡莊笑道:「我這回國是臨時的計劃,前兩日連我自己都不曾得著信,昨夜才決定的,哪來得及給信你?」

  黃文漢笑道:「原來如此!好,好!我今日是看牛童子看牛,一條牛也是看,兩條牛也是看。你們兩個人的行,就一起餞了罷!」

  胡莊大笑道:「你索性說兩條牛的行一起餞好了。」

  說得大家都笑了。遂一同進了源順店,上樓揀寬敞的地位圍坐起來。

  胡莊笑道:「去年雙十節,我正演說要慶祝你們兩位,沒來由被那小鬼鬧得沒有收科。今日兩位的夫人為何不來?老黃的這一對,世界上還可尋找得出。像蘇君的,真可算是一對璧人,再也尋不出第二對了。」

  蘇仲武在路上見胡莊的時候,心中就想到梅子。此刻又聽得這般說,更加難過,當下低了頭不做聲。黃文漢望了胡莊一眼,歎了聲道:「快不要提蘇君的事了!他正為那位夫人傷心得了不得,要回國去。」

  胡莊詫異道:「怎麼講?難道那位夫人不壽嗎?」

  黃文漢搖頭道:「不是,事情的原由長得很,一時也說不完。我們點菜吃酒罷,沒得使滿座不歡。」

  胡莊見蘇仲武垂頭喪氣的神情,知道必有極傷心的隱事,便不再問了。當下各人點了菜,飲燕起來。大家歡呼暢飲,蘇仲武的心事,也被鬧退了許多。直吃到三點多鐘,黃文漢有了幾成酒意,忽然想起課後去游護國寺的君子來。估量此刻必差不多要下課了,計算散了酒席,即去護國寺看看,便停了杯教開飯。各人也都有了酒,吃過飯,算帳照份數攤派。

  黃文漢給了錢,與胡莊握手,說:「明日送蘇仲武到橫濱時再見。」

  說了先同蘇仲武出來。

  蘇仲武說要去買些物事帶回中國去。黃文漢托故別了蘇仲武,坐電車到江戶川,急急的向護國寺走去。從江戶川往護國寺是一條直道,沒幾十分鐘便走到了。黃文漢站在護國寺門口,四處望了一會,見行人稀少,看了看電柱上的掛鐘,正是四點,心想:君子說課後來這裡,此時應該來了。只是護國寺裡面寬敞得很,教我到哪裡去找?且往樹林中尋覓一會再說。她們玩耍,必在幽僻的所在。想罷,走進了護國寺的大門。只見裡面的參天古木,經了幾次嚴霜,木葉都凋脫了,只剩了幾根將枯未枯的椏枝,給那些烏鴉、喜鵲做棲息之所。四處寂無人聲,只隱隱的聽得有微風吹得鐵馬響。

  黃文漢擄起外套,穿林越樹,蹤跡美人,一雙眼睛,自是四處張望。時時低頭靜聽,看哪裡有腳步聲、笑語聲沒有。聽了好一會,沒一些兒影響,仍抬起頭且走且四處尋覓。忽然見遠遠樹林中有紅裙一角,在那裡飄忽不定。因天色將向黃昏,又被樹林迷瞭望眼,看不清是否他意中要尋覓的人。一時心與口打商量:此時必沒有旁的女學生在這樹林中玩耍,快趕去,一定是了!腳不停步的走到露紅裙的地方,卻又不知去向了。天色看看向晚,各處搜索了一會,猛聽得鐘聲響亮。舉眼看護國寺的神堂裡面,露出幾盞燈光來,一個和尚在那裡打晚鐘。登時覺的暮色蒼然四合,離身一丈遠,便認不清楚路徑。知道今日是白費了兩點鐘工夫,沒精打采的穿出樹林。聽得賣豆腐的吹著喇叭,沿街嗚嗚的叫。

  黃文漢只顧低著頭走,酒也醒了,一氣跑到江戶川停車場,剛好一乘電車開起走了。追了幾步追不上,只得等第二乘。不一刻第二乘車到了,黃文漢跳上車坐了,心想:君子分明說每日課後去護國寺玩耍,難道她無故對我撒謊?她不是那種女人,決不會故意是這般說。並且她不知道我就會去找她。只怕是我來遲了,她已玩耍了一會,回去了。只是那樹林中的一角紅裙,我看得卻很仔細,不是她又是誰呢?忽又想道:我錯了!實踐女學校的制服裙子哪是紅的?仿佛記得都是紫絳色的,或是藍的,曾不見有穿紅的。我昨日見她的裙是藍的,這紅裙一定不是她了。並且下了課,到外面玩耍,穿制服出來的也就很少。那穿紅裙的必又是一個,打護國寺經過,到什麼所在去的了。護國寺本可通行去大塚板下町,揀近路都是走護國寺經過。我今日這幾個鐘頭真跑得冤枉。我終不信,君子會騙我。明日下午我還要來冤枉幾點鐘,看是怎樣?若再遇不著,我才死心塌地了。電車開行迅速,在飯田町換車到水道橋,走歸家中。

  圓子笑嘻嘻的迎著,接了外套暖帽,問:「從哪裡喝了酒,這般酒氣熏人?」

  黃文漢略略將餞行的話說了。圓子生了火爐給黃文漢烤,黃文漢問道:「我出去了,你在家中不烤火嗎?怎的重新生火爐?」

  圓子笑道:「今日天氣不很冷,你出去了,我坐在被裡做活,懶得添炭,火就熄了。」

  圓子說著去廚房里弄菜。黃文漢說不吃飯,圓子不依,說:「半夜裡又要腹中饑餓。」

  勉強要黃文漢吃了一碗。吃完飯,二人圍著火爐閒話。

  圓子忽然笑黃文漢道:「你是個聰明人,你說人是個什麼東西?」

  黃文漢笑道:「人是個人,是個什麼東西,你這話才問得奇怪!」

  圓子道:「一些兒不奇怪。我再問你,人的這一個字,是不是一件物事的代名詞?」

  黃文漢點頭道:「自然是一件物事的代名詞。」

  圓子道:「『禽獸』這兩個字,是不是也是一件物事的代名詞?」

  黃文漢笑道:「這何待問!」

  圓子道:「你這話答得太簡單了。我所問的,若是沒有問的價值,你才可以是這般答覆。我這問的,很是一個疑問,你不能是這樣簡單答覆。」

  黃文漢笑道:「你且說下去,到不能簡單答覆的時候,自然不簡單答覆。」

  圓子點頭道:「我再問你,若將『禽獸』兩個字移到人身上,說人是禽獸,將『人』的這個字,移到禽獸身上,說禽獸是人,你說使得使不得?」

  黃文漢道:「這有何使不得!不過當初命名的時候既有一定,數千年相沿下來,偶一移動,人家必然驚怪。若當初命名的時候,本說『人』是禽獸,則我們此刻都自以為禽獸,而以禽獸為人了。這也是很容易的答覆,教我不能不簡單。」

  圓子道:「然則當初命名的時候,也有用意沒有?還是隨意拿了這個字,加到這件事物上,就說這物事叫什麼嗎?」

  不知黃文漢如何回答,且俟下章再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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