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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平十郎帶病回鄉 楊長子坐懷不亂(2)


  楊長子看後園一庭霜月,冷風吹來侵人肌骨,剛從熱被臥裡出來,只凍得打抖。連忙讓玖子進房,將後門關上。看玖子的臉被霜風吹得通紅,映著電光,和朝霞相似。玖子解下圍襟,楊長子放了手杖,拿蒲團給她坐了,說道:「我這裡沒多的鋪蓋,如何好睡?天氣又冷。」

  玖子笑道:「先生只管睡,我靠這火爐坐一晚,明早就走了。此刻沒有電車,回蒲田去也不行。」

  楊長子道:「於今夜間長得很,坐一夜如何使得?我去叫房主人起來,你去陪她睡一覺。」

  玖子連連搖手道:「先生萬不要去叫她,叫起她,我就走了。」

  楊長子道:「然則教我怎樣哩?」

  玖子道:「先生只顧睡。我坐在這裡,決不吵得先生不安就是了。」

  楊長子將爐裡的火撥了一撥,加子幾塊煤在上面,自己坐入被臥裡,拿出紙煙來吸。玖子伸著手劃火,劃熱了便捧著臉。楊長子知道她是被冷風吹狠了。兩人都無言語,對坐了一會。火爐裡的火燒發了,一室都暖烘烘的。楊長子伸手擱在火爐上,玖子的手慢慢的移近跟前,將楊長子的手握了。楊長子由她去握,只不作理會。玖子握了一會,用兩手捧著搓揉起來。楊長子心中也有些搖搖不定,想縮回手,恐怕玖子難為情。玖子搓揉了一會,捧著去親他的臉。

  楊長子看她的臉,和爐裡的火一般顏色,兩眼低垂望著席子,好像要合攏來,極力睜開似的。楊長子心想:這麼大的小女孩子,怎的就有這般淫態?我若和她有了關係,還脫得開嗎?她索性是淫賣婦,倒不要緊。又是人家的女兒,將來于我的名譽大有關係。還是將安子叫起來,教她帶了去睡的妥當。便脫開玖子的手,揭開被臥。玖子問:「做什麼?」

  楊長子道:「你是這樣坐一夜,我心裡終是不安。房主人為人很好,你和她睡一晚,不大家都安然嗎?」

  玖子不悅道:「先生定要叫她起來,我就走了。我又沒妨害先生,先生有什麼不安?」

  楊長子見她是這般說,只得罷了。仍舊將被臥蓋上說道:「你既決意要坐一夜,我對不住要先睡了。」

  玖子道:「先生睡罷!我半夜來驚動先生,實因是沒有法子。先生若陪我坐一夜,我心裡也是不安。」

  楊長子真個鑽入被臥裡睡了。玖子靠火爐打盹。兩人都昏昏睡去。

  玖子一覺睡醒,覺得渾身如浸在冷水中,看爐中的火已息了,冷得忍耐不住。也不問楊長子肯不肯,匆匆脫得精光,鑽入楊長子被裡。楊長子驚醒了,想推她出來,知道外面冷得緊,心中有些不忍。便對她說道:「你既是和我同睡了,明早天亮,你就得從後門出去,萬不可給房主人看見了,我的名譽要緊。」

  玖子只要楊長子肯容留,自然答應天亮就走。楊長子恐怕睡著了,忘記醒,二人都不睡著,容易就天亮了。楊長子催玖子起來,穿了衣服,圍了領襟,從後門出去。楊長子起來關門,玖子向他笑道:「我今晚再來!」

  楊長子不做聲,輕輕將後門關了,仍舊睡下,思量如何處置玖子。思量一會,又睡著了。

  直到九點多鐘,高岡安子喊他起來,他才得醒。起來用了早點,一個同鄉亡命客姓陳的來訪他。楊長子一見面,心中喜道:「玖子有地方安置了。老陳不是久有意要包一個日本女人的嗎?規規矩矩替他兩人做媒,倒很相匹配。便笑向姓陳的道:「你說要包日本女人,已經看中了沒有?」

  姓陳的道:「我日本話又不大行,又沒人替我幫忙,到哪裡去找合式的?你忽然問我這話,你難道替我看了,哪裡有嗎?」

  楊長子道:「有是有一個很好的,和你正堪匹配。只是還沒有和她談過,不知她一月要多少錢?」

  姓陳的喜道:「人在哪裡,可以教我看看麼?」

  楊長子道:「自然給你看!兩廂情願,才能說合。你明日上午十點鐘的時候,到這裡來。我今日就寫信去,請她明日十點鐘來。」

  姓陳的便細細的問這女子的年齡、身段、容貌、來歷。楊長子都一一錦上添花的說了。姓陳的欣喜非常,逼著就要楊長子寫信。楊長子道:「她的地名我記不清楚,等一會問一個人就知道了。你明日十點鐘來就是了!」

  姓陳的笑逐顏開的,答應著去了。

  這晚十二點鐘以後,玖子仍從後門進來,卻不靠著火爐打盹了。楊長子和她說了介紹姓陳的話。媒人口吻,自然也將姓陳的說得錦上添花。玖子起先不肯允諾,後來楊長子將自己萬不能和她往來的原由說出來。並說:「你和姓陳的同住,我還可以時和你見面。你若不依我的,從今晚以後,你再來,我就不開門了!」

  玖子本是個父母俱無的女子,平日靠著舅母度日。

  她舅母與挹爽園的園主是姊妹,雇了玖子在那裡賣門票的。她舅母也年老了,玖子身上的事沒有多心思關切,因此玖子擇人而事的心很急;聽了楊長子的話,心中也沒有什麼大不願意。

  當下約了,次早仍是從後門出去,十點鐘的時候,再從前門進來。一夜無話。

  第二日九點多鐘,姓陳的先來了,進門便問楊長子寫信去沒有。楊長子說:「已約好了。」

  二人閒談了一刻工夫,玖子果從前門來了。楊長子雙方介紹,姓陳的雖不及楊長子漂亮,容貌卻也還過得去。二人見面之下,姓陳的就首先表示願意。

  楊長子將玖子引到旁邊笑道:「我的話不錯麼?年齡又只二十多歲,衣服又穿得闊氣,手邊又有錢。你跟了他,很有點快活日子過。我教她先拿幾十塊錢給你做衣服,以後每月再給你十來塊錢做零用,豈不是件很好的事嗎?他租了現成的房子,在高田馬場,你今日就同他去過活就是。」

  玖子道:「我回家去一趟再來好麼?我不去和我舅母說一聲,她不放心。」

  楊長子點頭道:「使得。你回去幾天來呢?」

  玖子道:「明日午後就來。我還有換洗的衣服,都得帶來。」

  楊長子答應了,回到房中和姓陳的說了。姓陳的道:「且教她今晚到我家中住一夜,明日再回蒲田去拿衣服不好嗎?她認識我的家了,免得又到這裡來。」

  楊長子笑道:「也好。」

  便將姓陳的意思說給玖子聽,玖子也答應了。楊長子笑著向姓陳的討喜酒吃,姓陳的並不推卻,一口答應:「是應該請的,還得多請幾個客來陪陪你。」

  楊長子笑道:「我們到哪家料理店去呢?」

  姓陳的道:「還是會芳樓罷!請你帶她先去,我去邀幾個客來。」

  楊長子換了衣服,姓陳的先走了。楊長子帶了玖子到會芳樓來。等了幾十分鐘,姓陳的邀了十來個客來了。楊長子指給玖子一一見禮。說起來好笑,這回喜酒,連不肖生也在座叨擾了。席間楊長子述起前晚所遇那奇怪女子的事,滿座的人都不十分在意。惟有黃文漢聽了,觸動了他好奇之心,將那女子的住址、容貌、服色、年紀,問得詳詳細細,還用日記本記了。這種喜酒,大家都帶著滑稽性質,一點兒不拘形跡,酒到杯幹,菜來碗空,食不厭,飲不倦。從十二點鐘吃起,直吃到四點多鐘,才盡歡而罷。大家要送姓陳的和玖子進洞房。還虧了楊長子說:「人太多了,在街上走招人耳目。」

  這些人才各自散了。姓陳的算了帳,帶著玖子回高田馬場住宅去了。不在話下。

  於今再說黃文漢聽了那奇怪女子的事,心中總有些放不下。從會芳樓出來,乘著酒興跑到北神保町,照著楊長子說的方向找去,竟被他找著了。巷內的情形,和楊長子說的一絲不錯。心想:我只要見她一面,是個什麼樣的女子,總要猜出她八九成來。我且站在這巷口等一會,看是怎樣?

  不知黃文漢等著沒有,且俟下章再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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