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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睹物思人蘇仲武作詩 逢場做戲楊長子吊膀(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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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長子笑道:「你是這樣說,我倒不敢念出來了。」 蘇仲武道:「你只顧念,不要管他!他橫豎不懂得。三拳兩腳,我們就弄他不過,若是五言八韻,他無論如何得讓我們一著。」 楊長子笑著念道: 辜負空山是此花,年年琴劍指天涯。 豈憐海外無家苦,特著紅妝慰歲華。 黃文漢聽了笑道:「你這詩到底是詠人,還是詠物?不好,不好。」 蘇仲武笑道:「你哪裡知道,他這詩做得很好。他學龔定庵有功夫的!」 楊長子笑著搖頭道:「我學什麼龔定庵?龔定庵的詩豈是我這種淺學之士所能摩擬?我常說龔定庵能化腐朽為神奇。他的腦筋如一個大鍋壚,將十三經、二十四史放在裡面,鍛煉出來。為詩為文,隨心所欲,無不如意。哪裡像近年來的詩家,讀了幾部詩集子,專一揣摩風氣,胡亂湊幾句不關痛癢的話,便說是詩,像樊樊山、易實甫他們一樣。我比他們的詩,是一碗飄湯肉。看去也像有一碗,細嚼起來實在經不了幾口,就完了事。這都是少讀書、氣太薄的原故!」 蘇仲武點頭道:「我也嫌他們的東西太小巧。不過我的意思,論詩、論文,都關著國家的氣數,以為非人力所能勉強。」 楊長子道:「風尚所趨,實有關係,不然也沒有初唐、盛唐、中唐、晚唐之辨了。但是我們肚子裡有多少詩料?何必認真來論詩?人家論過了的,我們用不著再論。沒有論過的,我們也論不出來。算了罷,你也謅幾句,來應應景。我們不是作詩,只當是唱山歌罷了。」 黃文漢笑道:「你這話很對。若說是作詩,就是我這與詩素昧生平的,也不承認你這個就是詩。」 蘇仲武笑道:「他作詩原不要你承認,你過那邊去喝你的酒,等我思索思索,也謅幾句出來,看是如何?」 黃文漢笑著走到自己榻上,和圓子對飲去了。 蘇仲武皺了會眉,忽然流下淚來,楊長子正端著酒要喝,見了蘇仲武落淚,連忙放下酒杯問道:「你作詩怎的做起哭出來了?做不出沒要緊,何必急得流淚。」 蘇仲武用手巾揩了眼淚,搖頭歎了口氣說道:「傷心人別有懷抱,我已有了四句,也不知道是詠人詠物,念給你聽罷!」 說完,念道: 人見梅花笑,我見梅花哭。 空有歲寒心,卻共春零落。 楊長子聽了拍案道:「好詩,好詩!雖出了韻,不要緊。我賀你一杯酒,不要傷感了。」 黃文漢又從隔座聽了,跑了過來,要蘇仲武念給他聽。蘇仲武又念了一遍。黃文漢點頭笑道:「唱山歌本不妨出韻。後面兩句倒應景,不是你做不出。我也要賀你一杯。」 於是三人各喝了一杯酒。蘇仲武不住的將那「空有歲寒心,卻共春零落」兩句詩,慢吟低唱。楊長子不知就裡,舉起酒笑向蘇仲武道:「何必作無病之呻?你說要痛飲,我們便大家痛飲一回罷!」 蘇仲武道:「好!」 遂你一杯我一杯。下女忙著斟酒,一陣兒一升酒飲完了。蘇仲武叫再拿一升來。黃文漢怕他醉了不好,暗暗的教下女只再加兩合。兩合酒飲完,黃文漢即搶著回了帳。楊長子不依道:「我邀你們來看梅花,教你來回帳,如何使得!」 拿出錢來,定要退回黃文漢。 黃文漢哪裡肯收?楊長子無法,只得罷了。 四人出了茅亭,蘇仲武已是八分醉意,楊長子更是酩酊得很。二人一高一矮,挽著手偏偏倒倒的往前走。黃文漢和圓子二人在後面看了發笑。蘇仲武忽指著一株綠萼梅,問楊長子道:「你看這株梅花多好!等我上去摘一枝下來,帶回去供養。我今天做了首吊梅花的詩,帶了這枝回去,還得祭奠她一番,完我這一點心事。」 楊長子道:「贊成,贊成!你看哪一枝好,我摘給你就是。用不著爬上去,撕爛了衣,或是跌一交,太不雅相。」 蘇仲武抬頭看了一會,用手指著向北的一枝道:「你看這枝的花多密!枝幹也穿插得好,就是這枝罷!你如何摘得下來?借個梯子來就好。」 楊長子道:「他們如何肯借梯子給我們摘他的花?他們靠著這一園花營生的。我們摘了他的,他們看見了,少不得還要羅唕。」 說時,黃文漢二人已踱近身邊笑道:「你們想摘花帶回去嗎?他們如何得肯?不要給人家說話罷!」 蘇仲武道:「他們要說話,我給錢和他買就是了。老楊,你替我摘下來再說!斷者不可續,已經摘下來了,難道還教我們接上去不成?」 楊長子乘著酒興笑道:「不錯!你看我摘下來你看。」 說著脫下帽子,交給蘇仲武拿了,舉起手杖,伸到向北的那枝梅花梗下,勾住了,用勁往下一拖。只聽得「喳咧」一聲,那枝梅花已倒垂下來,只有一點樹皮,還連著那枝幹不斷。楊長子收下手杖,伸手踮腳,拈了那枝花,往旁邊只輕輕一扯,便扯了下來。蘇仲武跌腳道:「可惜掉了幾朵!」 黃文漢接在手中看道:「它好好的在樹上,何必摘了下來!它這花還沒開足,摘下來,一會兒就枯了。」 蘇仲武喜孜孜的搶在手中,翻來覆去的賞玩道:「拿回去好生用水養了,越是這樣沒開足的,可以經久。」 楊長子接了帽子,往頭上歪戴著,仍挽了蘇仲武的手,旋說旋往外面走。黃文漢在後面問道:「我們就此歸東京去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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