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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咬指頭蘇仲武自殺 厚臉皮周正勳報仇(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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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蘇仲武決心自殺,想咬下小指頭來寫血書。緊閉雙眼,將小指頭往口裡一送,下死勁一口咬下去。只痛得哎呀一聲,連忙縮手,以為小指頭必咬到口裡了。一看哪曾咬斷?只深深的印了兩道齒痕,倒痛得那小指頭只管亂動。呆呆的看了一會,打算再咬它一下,看是如何?又將小指頭送到口裡去。那小指頭可是作怪,受了一次痛苦,知道進去不妙,抵死也不肯再挨牙齒十下。那牙齒也像和小指頭打了商量似的,抵死也不肯咬下來。兩下相持了一會,還是蘇仲武自己見機,暗暗想道:既它們兩下都與我作難,這血書多管是寫不成了。 他心中這般一想,那小指頭便乘勢退了下來。蘇仲武見它受了創,倒痛心不過,用右手替它揉了一會。舉眼看見那包安知必林散,電光照得和白雪一般,一星星的發出光來,閃爍不定,心想:這發光的東西,難道就是毒質嗎?我從來不曾吃過這東西,不知可難下口?且嘗一點看。便用舌尖舔了一點,登時覺得便是毒藥入了口一般,蹙緊雙眉。咂了咂口,略略有點鹹味,連忙向火爐裡吐了一口涎,搖搖頭道:「這不是自殺的東西!裡面縱有毒質,必也含得不多,吃得不死不活倒是不好。報上死的那人一定是有病,服多了安知必林散,藥不對證,算是中毒死的。我於今一點病也沒有,服了這些下去,再加上幾杯酒,死是靠不住,毛病是免不了要弄出來的。我於今出了毛病,才更是苦惱。她在醫院裡病著,老黃和圓子得去照應。倘若我也病下來,不教他們兩人顧此失彼嗎?天又下雪,路上往來都不容易。並且他們二人若是知道我這病的來由,不特要笑話我一定還要埋怨我。為我的事,已經害得他們兩人勞神費力。 因子更是從她進醫院以來,一個多月沒有好生睡一覺。我再弄出毛病來連累他們,於心實在也有些過不去。算了罷!且將這自殺的事放緩一步。我命不該死,就自殺也是枉然;若是該死的,今晚的小指頭就咬下來了。一個小指頭都咬不下,還說什麼自殺?索性把這安知必林散傾了,免得老黃來看了疑心。老黃白天裡對我說的話也不錯,我家中幾房共我一個,還不曾娶妻生子,又放著幾十萬財產。我一死不打緊,眼見得父母也都活不成。父母養育我一場,沒有享我一點好處,還是這樣的使他兩老人家著急,如何要得?幸而沒將小指頭咬下來,有工夫給我後悔。若剛才一下竟咬了下來,必然一鼓作氣,悲悲切切的把絕命書寫好,一口將這安知必林散吃下去,再咕嚕咕嚕喝幾杯酒,往被臥裡一鑽。大約是起初一陣難過,接連一陣腹痛,僥天之幸,從此大病一場。說不定三年五載精神還不得復原,而小指頭已經是破了相。若不幸真像報紙上載的那人一樣,那我就真做成一個萬世罪人了。看起來,凡事都不可魯莽。罷,罷!這東西留在這裡不祥,你的顏色和雪差不多,請你和雪做一塊兒去罷!」 遂起身拿了那包安知必林散,推開窗戶,往後面園裡一傾。一陣冷風從窗隙裡鑽了進來,吹得蘇仲武打了一個寒噤。連忙將窗戶關好,回身倒了一杯牛莊高粱酒,靠火爐坐著,悶悶的喝。喝得有些醉意,解衣睡覺。 且將這邊放下。再說黃文漢離了蘇仲武的家,想到中華第一樓去吃點酒菜。才走到中華第一樓門口,見迎面來了一乘馬車,也在中華第一樓門口停了。黃文漢心想:這樣雪天,他們富貴人為何不在家中安享,要坐馬車跑到這裡來吃東西?且等他們下車,看是幾個什麼樣的人?只見馬夫跳下來,將車門開了,一個二十多歲的俊俏後生,穿著一件獺皮領袖的外套,先跳下車來,站在車門旁邊。接連一個二十來歲的日本裝女子舉步下車,那俊俏男子連忙用手攙住。那女子也就大方,用手扶住男子的肩膊,從容下來。看那女子,衣服穿得十分漂亮,手上帶一個鑽戒。看她的態度,很像一個大家的閨女,通身看不出粗野的破綻來。容貌雖不十分美麗,卻也很過得去。黃文漢倒很詫異,暗想:中國留學生能在日本娶這種女子,也算是很難得的了。那女子下車之後,又下來一個二十多歲男子,穿一身和服,披一件青呢斗篷。黃文漢一看不是別人,正是張全,更吃了一驚。連忙走過去打招呼。張全也走過來握手。黃文漢問張全道:「這兩位是誰?」 張全笑道:「你也是來這裡吃料理的嗎?我們一塊兒去吃,好慢慢的和你說話。」 說時,用嘴對那俊俏男子努了努道:「他是我的同鄉,姓周名正勳。」 周正勳見黃文漢儀錶很好,不知道是什麼人。聽見張全和他介紹,連忙脫下帽子,向黃文漢點頭。黃文漢也脫帽答禮。張全笑道:「這門口不好說話,並且冷得緊,我們快上樓去罷!」 說著,四人一同上樓。張全揀了個僻靜的座位,周正勳邀黃文漢共吃。 黃文漢因想打聽那女子的來歷,便不虛讓,同進房望那女子行了個禮。那女子看了黃文漢一看,連忙還禮。黃文漢笑問周正勳道:「這位可是尊夫人?」 周正勳笑了一笑道:「就算是這麼回事罷!夫人不夫人的話,卻是沒有定。」 黃文漢聽了笑道:「然則教我怎麼稱呼哩?」 張全道,「她名字叫榮子,你就稱他榮子小姐罷!」 黃文漢便點頭用日本話笑向榮子道:「今日無意中得拜見榮子小姐,實在榮幸得很!」 榮子抬了抬身謙遜道:「先生言重了,不敢當。還沒有請教先生貴姓?」 黃文漢拿出名片來,送到榮子面前。周正勳也走過來看,笑道:「原來就是黃文漢先生!時常聽見張君說,仰慕得很。今日無意中遇了,我才真是不勝榮幸之至呢!」 三人都客套了幾句。四人圍著桌子坐了下來。 黃文漢道:「榮子小姐吃得來中國料理嗎?」 榮子笑道:「吃慣了也很能吃。初吃的時候是覺著有些不合口的地方。於今吃了多次,比日本料理實是強多了,倒時常想吃。」 黃文漢見榮子說話別有一種神情,揣摩不出她是種什麼人家的女子。 若說是大家的小姐罷,周正勳一個中學生,怎能和她往來?並且這樣下雪的天氣,也難得她肯出來和人上館子。小家女子又實在沒有這種風味。難道也和圓子一樣,式微之後嗎?當下也不便盤問,獨自一個人納悶。周正勳送紙筆到黃文漢跟前,教黃文漢點菜。黃文漢忙起身讓榮子點,榮子笑道:「我只知道吃,菜名目卻一個也不知道。黃先生不用客氣,隨意點幾樣,我都能吃的。」 張全也笑說道:「老黃你只管點罷,她點菜是不會的。」 黃文漢便點了幾樣,周正勳、張全都點了,交下女拿去。須臾酒菜上來,四人都開懷暢飲。所談的都是些不相干的話,也不去記它。吃喝已畢,周正勳會了帳。黃文漢向他道擾,悄悄拉著張全到外面,問榮子的來歷。張全道:「這人的來歷很長,一時間也說不完,幾時有工夫,仔細說給你聽罷。」 黃文漢便不做聲。與周正勳、榮子作辭歸家不提。周正勳扶榮子上馬車,張全也跟著上去。馬車行到牛噫表町,在一家有鐵欄杆的門首停了。榮子下車,與周正勳握手,叮嚀後會,折身進鐵欄杆門裡去了。 著書的人寫到這裡,看書的人大約沒有不知道這榮子,就是鳥居正一子爵的小姐了。只是周正勳不是為這小姐曾鬧過很大風潮的嗎?為什麼到於今又合攏起來了呢?這其間有許多的原故。周正勳也算是入了活地獄,下了死工夫,才能夠有今日的成績。慢慢地寫了出來,也是一樁風流趣事,並且是《留東外史》中不可遺漏的一樁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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