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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驗守貞血蕩子開心 開紀念會僑客尋樂(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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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子道:「那就是了,我替你說到就是。她今晚到你家來不到你家來,卻不能一定。因為她的脾氣不好,我也不好勸她。只是你去了,得時時寫信來,不要使她盼望。」 王甫察點頭答應。雪子向今町去,王甫察回大浦來。將行李收拾,裝好了箱,擱在一邊。看表已是十點鐘了,打開被想睡。料藤子已是不來了,拿出信紙來,寫封信留給藤子。才寫了一半,藤子來了。兩個眼眶兒通紅的,進房即坐著,低頭掩面哭起來。 王甫察連忙安慰她說:「開年一準來,若年內籌到錢,就是年底也要趕來的。你安心等著,我決不負你。」 藤子痛哭了好一會,拭淚說道:「我不傷心別的,我只傷心金錢的魔力太大。你我好好的愛情,就只因為錢,不能不活生生的拆開。你這種人,日夜在我跟前,我不怕你變心。一旦離了我,知道你保守得住保守不住?男子變了心,還有什麼話說。我的苦處,我的心事,都向你說盡了,任憑你的良心罷。我明日也不來送你的行。」 說著,從懷中取出張小照來,遞給王甫察道:「但願你到中國去,永遠不忘記有我這薄命人在長崎茹苦含辛的等你,我就感你天地高厚之恩了。我一個弱女子有什麼能力?平日和男子廝混,也不過想揀一個稱心如意的人,做終身之靠。不料遇了你,情不自禁,不等待手續完備,草草即生關係,完全與我平日的行為相反。我自己也不知道是種什麼心理,大約也是命裡應該如此,才能這樣容容易易的將自己千磨百劫保守得來的身體,憑你葬送。女子可貴的就是一個貞守,我既不貞,還有什麼可貴?但我這不貞的說話,是對於我自己,不是對於你。你心中大約也明白,我於今並不要求你如何愛我,只求你不忘記我,趕緊來這裡完了這結婚的手續,免得貽笑一干人。」 王甫察接了像片,呆呆的聽藤子訴說,一時良心發現,不覺陪著痛哭起來。藤子拿自己的絲巾,替王甫察揩了眼淚,自己也止了悲聲,望著王甫察笑道:「你此刻心中覺著怎麼樣? 你也不必悲傷,身體要緊。只要你我各信得住心,不怕千山萬水,總有團圓的一日。王甫察也勉強笑道:「我心中原不覺怎麼,只要你知道保重你自己的身體,我就放心走了。我也留張小照放在這裡,你朝夕見著,就如見了我一般。」 說著,起身從箱裡拿出張小照來,提筆寫了幾個字在上面,交給藤子。藤子接了就要走,王甫察留住她,想再行樂。藤子卻不過,只得又隨王甫察侮弄了一會,才整衣理鬢出來。王甫察送至門口,問道:「你明日不來了嗎?」 藤子道:「不來了,你保重些就是了。」 王甫察站在門口,望著她去遠了,才回身進來,將剛才的信撕了,解衣安睡。一宿無話。 次日清了房飯錢,把行李運到船上後,上岸到綺南樓辭行。 雪子免不得又要叮嚀幾句快來的話,王甫察都諾諾連聲的答應了。回到船上,打開了鋪蓋,因昨晚勞動了,又有心事,不曾睡好,放倒頭便睡。剛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猛覺得有人推他。 睜開眼一看,原來就是藤子,一雙眼睛腫得和胡桃一般的。王甫察吃一驚,連忙爬起來揉了眼睛,望著藤子:「你不是說了不來的嗎,又跑來做什麼?沒得傷心了。」 藤子笑道:「我怕你不記得帶水果,特買的水果來,好在船上吃。你這鋪位光線還好,不過當著天窗,睡覺的時候,仔細著了涼。剛才你睡了,就沒蓋東西。出門的人,怎好如此大意。」 王甫察此時心中實在是感激藤子到了萬分,轉覺慚愧得一句話也說不出,只曉得望著藤子笑笑,點點頭,如呆子一般。同船的人也都望著藤子出神。猛然當當的點聲,鑼聲響亮,王甫察道:「要開船了,你下去罷!」 藤子答應著,對王甫察深深行了一禮。王甫察送她上了小火輪,只聽得汽笛一聲,小火輪向岸上開去。藤子拿著粉紅絲巾,對王甫察揚了幾下,即背過身去拭淚。拭了幾下,又回過頭來。漸漸的小火輪轉了身,看不見了,王甫察還站在船邊上望著。小火輪抵岸,山城丸也開了。 王甫察這一去,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再回長崎來和藤子行結婚式。以不肖生所聞,至今兩年了,只知道王甫察在廣東做那一縣的縣知事,並不曾聽說他再到過長崎。想這薄命的柳藤子,必然還在長崎死守。何以知道她不會另嫁別人哩?這卻有個道理在內。原來柳藤子從小時跟著她父親,受了些中國教育,頗知道些三貞九烈的道理。見過她的人沒一個不是這般說。將來或者就死在王甫察手上,也不可知。去年從長崎來的朋友還有見著她的,說她容顏憔悴得很,不及從前百分之一的精神了。 有知道這事的朋友,去問雪子,雪子說起就哭,說:「倘若王甫察再一年兩年不來,只怕我這妹妹性命有些難保。她時常咳嗽吐痰,痰裡面總帶著血,她又不肯去醫院裡診視。從前還天天在外面尋開心,和人耍笑。自從王甫察去後,就是我這裡,也不常來了。除非是王甫察來了信,她才有點笑容。不然,終日是悶悶的坐在房裡。這樣的日子,便是個鐵漢,也要磨死。何況是那樣嬌生慣養的女子,能夠拖得到三年五載嗎?我用話去勸她,口說幹了,也是無用。有時勸急了,她便大哭起來。我姨娘、姨夫都急得沒有法子。」 知道這事的朋友便問雪子道:「既是這樣,為什麼不打電報去叫王甫察來呢?」 雪子卻道:「王甫察若有一定的地方,還到今日?早就打電報去了。他來的信,今日在上海,過幾日又到了廣東,再過幾日,又是江西,總是沒一定的所在。信中的話,並寫得纏綿不過,絕不像個無情的人。」 知道這事的友朋也沒有法子幫助藤子,惟有長歎幾聲,跑來說給不肖生聽。不肖生聽了,一副無情之淚,也不知從哪裡來的,撲簌簌掉個不了,恨不得立刻變作黃衫客,將這薄幸的王甫察捉到長崎去。但是也只得一腔虛忿,王甫察還是在廣東做他的縣知事,柳藤子還是在長崎受她的孤苦。只害得我不肖生在這裡歔欷太息,一滴眼淚和一點墨,來寫這種千古傷心的事,給千古傷心的人看。 但是寫到這裡,不肖生這枝筆,懸在半空中,不知要往誰人頭上落下去才好。盤旋了一會,卻得了個很好下筆的所在。 時候不遲不早,正是王甫察動身的那幾日,日本的學校,都差不多要放年假了。今年的年假,與這《留東外史》裡面的人物最有關係的,諸君知道是誰?諸君試覆卷想一想。不是蘇仲武的梅子,和年假很有關係嗎?她母親來信,原說年假的時候到東京來接梅子。於今是差不多要放年假了。難道黃文漢替蘇仲武負下了這千斤責任,到了這時候,毫無準備嗎?諸君不必性急,自然按著層次寫來,不致有絲毫脫漏,使諸君看了不滿意。 這日正是十月初九日,黃文漢和圓子早起接了一張通告,一看是湖南同鄉會發起開雙十節紀念會了。黃文漢心中好笑:留學界中只有湖南人歡喜鬧這些玩意,不知道有什麼益處。共和早已沒有了,還躲在這裡開什麼共和紀念會,沒得給日本人笑話。聽說今晚在中國青年會開預備會,有章名士到會演說,我倒要去聽聽。看他這位學者到了這時候,還發些甚議論。想罷,用了早點,問圓子高興同去看梅子不?圓子道:「二三日不見他了,同去看看也好。」 二人遂換了衣服,同走向蘇仲武家來。剛走到水道橋,只見鄭紹畋穿著一身銘仙的夾和服,套了件銘仙的外褂,系著一條柳條的裙子,搖搖擺擺的迎面走來。 黃文漢許久不見他了,看他的臉色,比從前更黯淡了許多。鄭紹畋低頭走著,想什麼似的。黃文漢故意走上去,和他撞個滿懷。鄭紹畋不提防,嚇了一跳。正待開口來罵,抬頭見是黃文漢,忙住了口,笑著行禮。一眼看見黃文漢後面的圓子,忙問黃文漢是誰?黃文漢略說了幾句,鄭紹畋也行了個禮。 黃文漢道:「好一向不曾見你,聽說你和周撰散了夥,還鬧了些不堪的風潮,到底是怎麼樣一回事?外面說得很不中聽,我說你在這裡,也不可太胡鬧了。」 鄭紹畋聽了,長歎了一聲。 不知說出什麼話來,且俟下章再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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