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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王甫察演說苦賣淫 曹亮吉錯認好朋友(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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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六番不接本國人的,專接外國人。這接處國人的苦處,就不堪言了。你說外國中等以上的人,在橫濱僑住的,有幾個沒有家室?便沒有家室,橫濱有多少的藝妓,怕不夠他取樂,有誰肯跑到這個所在來?來的都是些中等以下的工役,及外國輪船停泊新到的水手火夫之類,以外就是中國料理店的廚子,及各種店鋪裡做雜役的中國人。我所說以上各種人中間,有哪一種是好的?月子說中國的廚子及雜役人等,雖齷齪得不可近,然尚是黃色人種,面目沒得十分可憎的。並且來的人,十九能說幾句日本話,舉動雖然粗惡,不過是個下等人的樣子罷了。 「惟有西洋人,身上並看不出什麼髒來,不知怎的,一種天然的膻氣,觸著鼻子,就叫人噁心。這種膻氣,沒個西洋人沒有。還有那通身的汗毛,一根根都是極粗極壯,又歡喜教人脫得赤條條的睡,刺得人一身生痛的。那一雙五齒釘耙的手,最是好在人渾身亂摸。他摸一下,便教人打一個寒噤。有些下作不堪的,還歡喜舉著那刺蝟一般臉,上上下下嗅個不了,那才真是苦得比受什麼刑罰還更厲害。更有一層,這西洋人不歡喜吃酒還罷了,若是歡喜吃酒的,那種醉態及酒腥味,沒睡的時候已教人難受,一上了床,更是暴亂的了不得,他哪顧人家的死活。偏生西洋人百個之中,就有九十九個歡喜吃酒。有時已經吃得爛醉如泥的撞進來,大呼見客。我們見了,都推推擠擠的沒個肯向前。西洋人胡亂看上了誰,便是誰去受這晚的罪。那容易得你們東京留學生來這裡住一夜。一年之間,每人難遇一兩次,安得不極力的歡迎?」 梅太郎聽了,吐舌搖頭道:「這種苦處,我做夢也想不到。唉,同一樣的皮肉生涯,自己也會分出這些等第,真是傷心!我這樣的生活,便自覺得以為太苦,即如這幾日不曾見你的面,我心中不知怎麼,好像掉了什麼似的,整日的不舒服。任是姊妹們和我調笑,我說話都沒有層次。要說我是想你,我心中又不信便想你到這樣。現在見了面,也不覺得怎樣。可見我是個絕不能受委屈的。若是將我放在那樣的女郎屋裡,只怕早已委屈死了。」 王甫察道:「那是自然。你這樣嬌貴的身體,莫說身歷其境,便是看了,也要傷心死。」 梅太郎長歎一聲道:「也只你才知道我的身體不好,每次見面,必存個憐惜我的心思,在他人哪個肯替我想想。我初見客的時候,很覺得傷心,背地裡也不知哭過了多少。後來知道皆因自己命苦,既無端的做了這公共的娛樂品,自己且不必憐惜自己,何必還望人家憐惜?並且人家就肯憐惜我,也不過是各人的心地罷了,於我到底有什麼好處?就是這人肯為我傾家蕩產,也不過說起來他為我受了苦,他自己也以為是為我受了苦。其實他受苦是真的,我享受是絲毫也不比旁人享受。」 王甫察道:「你這話怎麼講?難道人家肯為你傾家蕩產,你卻不得有些毫享受嗎?照你這樣說起來,人家倒不在你跟前用情好了。」 梅太郎道:「不是這般說法。人家在我跟前用情,我何嘗不享受?不過我總以為人家的情用錯了。若真對我用情,肯為我傾家蕩產,何不將我的身子贖出來?但是這話也只是心中這般想,口中這般說說罷了。有哪個肯在我跟前用情,為我傾家蕩產?就是有,也得我願意嫁,才能替我贖。所以我說絲毫不比旁人享受。」 王甫察道:「我冒昧問你句話,你不要動氣。倘若有人想替你贖身,須多少身價?」 梅太郎笑道:「這有什麼動氣?莫說是你問,就是不相干的人問我,我都歡喜。我此刻不要多少身價,因為聲名沒有做開,一千塊錢,也差不多夠了。」 王甫察點頭道:「我有句話,存在心裡,久已想對你說,因為時機沒有到,恐說了出來不行,反自覺得難為情。此刻既聽你說了這番話,我心中似乎有了幾成把握。」 梅太郎笑道:「你有話,快說出來罷。有什麼難為情的?」 王甫察道:「我久有意替你贖身,因不知你願意不願意。這是你我終身大事,不可兒戲的,所以一向不曾開口。我今年雖則二十七歲,因為十九歲即出來奔走革命,性命都置之度外,哪有工夫議及親事?及革命成了功,我又因選擇得嚴,不容易得個相當的人物。拖延下來,至今尚沒有娶得妻室。幾月前,我見你面的時候,便存了這個心,時常自己揣度,不知何日才有對你申明這心思的資格。今日資格雖還沒有到,卻難得趁這機會,將我的心事說出來,不知你的意思何如?」 梅太郎光著一雙眼睛,望著王甫察說完了,低頭半響,忽然流出淚來。王甫察連忙握住她的手問道:「為何忽然又傷起心來?你有心事只顧說就是。只要我力量做得到的,無不竭力去做,無端傷感怎的?」 梅太郎用手帕拭了啼痕道:「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兒,怎肯甘心久幹這種生涯?你肯可憐我,將我提拔出來,我還說什麼願意不願意?不過我的身分,在三年前,任做誰的妻我都不抱愧。三年以來,逢人賣笑,自覺得已無身分可言了。你是個有身分的人,雖承你愛我,肯將我贖出來做妻室,我卻自愧身分相差太遠。若能取我做妾,我於心倒很以為安。你貴國人嫁娶素早,難得你二十七歲尚未娶妻,巴巴的挑選了我這個沒身分的人,沒得惹人家笑話。若是做妾,身分是不關緊要的。」 王甫察正色道:「你這話說錯了。我從來講破除社會階級主義,說什麼身分!若認真在人格上論貴賤,我說藝妓的身分,比王侯家千金小姐還要高些。藝妓雖然今日迎這個,明日送那個,然迎送的都是中等社會以上的人。沒得像王侯家千金小姐,一時欲火上來,偷好人不著,就是車夫小子,也隨便拿著應急,那才真是下賤呢。至於說怕惹人家笑話,那更錯了。我們做事,只要自己認為不錯,無識無知的人笑話,理他怎的?並且我將你帶回中國去,你頭上又沒寫著藝妓的字樣,誰便知道你是藝妓?納妾的事,我平生最是反對,時常罵人不講人道主義,豈肯自己也做出這種事來!」 梅太郎聽了,又感激得流涕,叩頭說道:「你既這般待我,我死心塌地的伏侍你一生就是。」 王甫察點頭道:「一千塊錢雖有限,不過我此刻手中尚沒有這多,須寫信教家中匯來,往返不過一月,便能到手,你耐心等著便了。」 梅太郎此時心中歡喜得不可名狀,陪王甫察睡了一夜。次日,死也不許王甫察走。王甫察帶她同去看了一回博覽會,回頭又在這家待合室歇了。第二日,王甫察說道:「恐怕有朋友因事來找我,今日萬不能不回去。並且寄家去的信,也得回去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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