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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爭先一著便遇垂青 抗辯數言不能答白(1)


  話說羅福見胡莊也來幫著罵警察,膽更大了,抱住警察的腰,不住的用頭向他胸前撞去。警察被胡莊一嘲笑,羅福一撞,旁觀的人一哄,急紅了臉,扭住羅福背上的衣,用盡幹生氣力往上一提。警察的意思,想將羅福提起,放在地下,好脫身出來,施展他日本警察的威風。不料羅福的夏衣單薄,用力過猛,喳的一聲,撕了半尺長的一條破口。胡莊忙分開羅福的手,對他使眼色。羅福已理會得似的,松了手仍是亂罵。胡莊一把拖住警察的手道:「去,到你署裡去問問你的長官,為什麼教你這樣無知的警察出來打人,撕人家的衣服。」

  說著拉了就走,警察裝出極整暇的樣子,冷笑道:「要你來拖我嗎?我還十白你們偷著跑呢。分明三個人,逃了一個,若再逃跑,教我去哪裡逮捕?」

  說著摔開胡莊的手,來抓羅福。羅福罵著向前跑。

  旁觀的人都大笑,說這人一定有神經病。胡莊心中也覺這呆子好笑。警察見羅福只管罵著向前跑,想趕上去抓著他,堵住他的口。胡莊見警察追羅福,恐羅福吃虧,也跟在後面追。羅福並不跑往別處,徑向警察署這條路跑。不多一會,氣吁吁的跑到了,直撞進去,用不中不日的話喊道:「警察打傷了人咧。」

  才喊了兩聲,即有幾個警察走過來質問。羅福指手畫腳的,脫出洋服下來給警察看。追羅福的警察和胡莊已跑進來了。那警察對署裡警察說道:「這東西無禮極了。他在路上和人打架,我上前勸解,他還扭住我的衣,要和我拼命。」

  說時警察長出來了,羅福提著衣,往警察長臉上一拂道:「你看,你看!你不照原價賠償,我若依了你,也不算人。」

  警察長不覺嚇了一跳,那警察上前述了事由。警察長望了胡莊一眼,點點頭向胡莊道:「你懂日本話麼?」

  胡莊沒答應,羅福搶著說道:「我懂得。我問你,你日本警察有打人的權利嗎?」

  警察長道:「誰打了你?和人家打架,為什麼說是警察打你?」

  羅福提起衣又是一拂道:「你瞎了,這不是警察撕了嗎?」

  警察長叱道:「警察署不得無禮。你自家打架撕破了,怎麼亂賴人?」

  胡莊不待羅福開口,接住問道:「你見他和誰打架撕了?分明是警察去打他,撕破了他的衣,這外面的人都可以作見證的。你去問問。」

  羅福跳起來指著那警察道:「你打了我,撕了我的衣,還不承認嗎?」

  那警察道:「衣服是我撕破的,只是你扭著我,不肯放手,我不扯開你,由你抱住嗎?」

  羅福道:「你不打我,我抱住你做什麼?我當留學生的人,豈是你們警察可以侮辱得的?我於今也不和你說話。」

  掉轉臉向警察長道:「他已承認了,你怎麼樣?」

  胡莊見羅福說話很不弱,暗暗吃驚,這呆子今日何以忽然這般厲害,這般膽大,平日倒小覷了他。

  看官,不是羅呆子真有這般膽大,這般厲害。凡人只怕傷心,任是什麼懦弱人,一遇了傷心的事,沒有不激變的。羅呆子一片至誠心,吊胡女士的膀子。無端被人打斷,心中也不知抱了多少委屈,怎當得警察再來干涉,又當眾侮辱?他忍氣不過,一橫了心,便不顧死活,跑到警署胡鬧。警長見了他這種模樣,又因為是中國人,懶得多管,便揮手說道:「不用鬧了,安分點,回去罷。街上不是你們打架的,這裡不是你們撒野的。撕破了衣服,自去修整,警察署不能和你辦賠償:」

  警長判斷了幾句,折身進去了。羅福想趕上拉住,被幾個警察攔住。羅福仍大罵起來,警察都嘻嘻的笑。胡莊知道這事再無便宜可討了,便拉了羅福出來。羅福還一步一回頭的望著署裡罵,罵向胡莊家去了。

  再說黃文漢乘著他們打架的時候,同胡女士換電車。上車便見鄭紹畋坐在裡面,只得點頭招呼,鄭紹畋忙讓座。黃文漢微微用嘴向胡女士一努,使了個眼色。鄭紹畋會意,便不拉黃文漢坐。黃文漢慢騰騰挨近胡女士坐了,一股豔香熏得黃文漢骨醉筋酥。夏季衣衫單薄,胡女士肌膚豐膩,貼著更如軟玉溫香。黃文漢心旌搖搖,虧得有把持功夫,不曾在電車中弄出笑話。胡女士到底是個女英雄,愛才心切,見黃文漢軀幹雄偉,知道是一副好身手,大動憐愛之心。在飯田橋換車的時候,故意在黃文漢面前停丁一停,才走過去,上了往赤阪見附的車。

  車中剛剩了一個人的坐位,胡女士便站著,用纖纖玉手牽住皮帶。黃文漢立在後面,不提防開電車的時候司機人滑了手,電車突然往前一沖,車中的人,都幾乎跌倒。黃文漢練過把勢的人,腳跟穩固,胡女士往後一跌,恰恰撞在黃文漢懷裡。黃文漢便也裝出要跌的樣子,一把摟住,兩手正觸著兩乳,乘勢揉了一下,鬆手說道:「前面有個坐位,坐下安全些。」

  胡女士回頭向黃文漢笑著道謝。黃文漢最會揣摩人家的心理,知道車中的人,必不知他兩人來歷,見胡女士回頭笑謝,便不客氣,大模大樣的攬著胡女士的手到空位上坐下。胡女士交際場中慣了的,最能一見如故,即側著身體,讓黃文漢擠著坐。黃文漢連忙用手操在胡女士背後,側著身坐了。胡女士不便問得姓名,說話又恐怕車中有中國人聽出來,只得不做聲。

  黃文漢在日本久了,分得出日本人和中國人的舉動,見車中沒有中國人,便說道:「女士今日的說,實在演得透澈。到會的幾千人,有多少厚著臉稱志士,稱雄辯家的,哪一個及得女士。這真教人不能不佩服。我平日也喜歡上臺發議論,國內每一問題發生,我沒有不出來研究的。留學界沒有人,都胡亂的恭維我,我當時也很自負。今日遇了女士,真是小巫見大巫了。女士請看我的手,不是差不多拍腫了嗎?我平時聽人家演說,到吃緊的地方,也有拍掌的時候。不然就是歡迎什麼人上臺,隨意拍幾下。這叫作應酬掌,不吃力的。惟聽女士演說,不知道怎的,我那掌一下下都用盡平生氣力的拍,也忘了肉痛,只恨它不響。這種掌聲,是由心坎裡發出來的。我因為佩服女士到了極點,想時常親近女士,聽女士的言論。奈不知道女士的住處,所以散會就跟著女士。今日打聽明白了,打算明日專誠拜謁。倘承女士不棄,許我時常來領教,必能受益不淺。」

  胡女士點頭笑道:「蘊玉年輕,沒有閱歷,先生能時常賜教,自是感激。只是我於今住在朋友家中,有些不便,不久就要搬出來,等我搬好了地方,請先生過來。」

  黃文漢笑道:「女士已看定了地方沒有?」

  胡女士道:「我到東京沒有幾日,雖想搬過來,只是還沒定妥搬到哪裡。」

  黃文漢道:「我在東京足足住了十年,東京十五區,每區都曾住過。哪區空氣好,哪區房子好,了如指掌。

  女士想一人住,還是想和人同住,要什麼樣的房子,我胸中都有,凡事都願效勞。女士家中既不好去得,可否將住址開給我,替女士將房子定好,寫信請女士搬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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