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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兩首新詩禍生不測 一篇快論功敗垂成(2)


  原來成連生與周撰同鄉,多年相識,只因周撰平日過於佻達,成連生不願與他親密。然見他替人設了幾回策,知道他是個心靈手敏,能說能行的少年,這事正用得他著。登時換了衣服,到大方館來。此時周撰正在房內和松子戲謔,見下女拿著成連生的名片進來,周撰吃驚道:「這位名士怎的不去作詩,倒會起我來了?」

  知道他必有事故,決不會來閑坐,忙叫下女請進來。松子問道:「什麼人,我見面不要緊麼?」

  周撰想了想道:「不要緊。」

  說時成連生已進來。周撰見他穿著日本大學的制服,手中拿著制帽,面色青黃不定。周撰忙起身接了,送了個墊子請他坐。隨指著松子說道:「這是我新姘識的小妾。」

  松子知道是為她介紹,便對成連生叩了個頭。周撰回頭向松子說道:「這位先生姓成,是我的同鄉,很是個有學問的。」

  成連生只得用日語對松子謙了幾句,松子恭恭敬敬的送了杯茶。成連生見周撰這般待遇,倒沒了主意,不好開口。周撰見他說話沒有倫次,以為他家中出了事故,便問近來接了家報沒有。成連生道:「前禮拜舍妹有信來了。」

  周撰道:「伯父伯母想都納福?」

  成連生也答了均幸安好。周撰摸不著頭腦,不便再問。兩下默然對坐了一會,成連生到底忍耐不住,望著周撰道:「蔔先,我有件事想告訴你,求你設法。然言之實在赧顏,望你覷平日交情,嚴守秘密,我才好說。」

  周撰正色道:「連生這話太見外了,我又不蠢,怎肯將不能對人說的話去對人說哩?你有事只管放心說就是。」

  成連生遂將事情始末一字不瞞的說了,並說事後自己如何起疑,如何想不出對付的方法,才來問計。

  周撰低頭靜心聽他倒完了,始抬頭望著成連生歎了口氣道:「好事已被你弄壞丁,現已是無可挽回了。」

  成連生也歎道:「我也是翻悔不該寫那字據給他,使他有了證據,難於抵賴,故特請你代籌方法呢。」

  周撰搖頭道:「不是不是,那字據要什麼緊!」

  成連生道:「那麼千錯萬錯就是在那兩首詩了?」

  周撰也搖頭道:「不是。」

  成連生道:「都不是,是什麼?」

  周撰道:「事情不要緊,倒把我氣死了。這事若遇了我,就請那老殺才有的是氣嘔。你既要和女人偷情,為何這般膽小,一被人撞破,就嚇得那麼樣的一籌莫展?真是好笑。你還要仔細提防著害淋病呢。」

  成連生面紅耳赤的道:「你這話只在這裡說罷了,你又不曾見當時的情形,一味苛責人。若遇了你便怎麼樣?」

  周撰知道自己的話說得過重,便慢慢的說道:「連生,你不要說我是苛責你,凡做一事,須要想到這事的結果。成便怎樣,敗便怎樣,想定了去做,中間縱出了變故,因利害已計得清楚,便不至錯愕失據。即將你這事論起來,姑無論他是否仙人跳,或是實心在你這裡學詩,只要與那蕙兒確是相與目成了,就只計這事倘被何人知道拿著了,為最不得了。心中一計算,就曉得別人都不要緊,只怕她丈夫拿著。

  「那蕙兒既沒有丈夫,即壞了事,也沒有大亂子鬧出來。何以不怕她父親拿著哩?這道理很容易明白。因事情鬧了出來,同一出醜,而你出醜關係小,她出醜關係大。那蕙兒有婆家沒婆家雖不知道,然總之有無都有大關係。你一個男子漢,有什麼相干。認真說起來,不過一時理不勝欲,他豈敢認真到公使館去弄掉你的公費?並且我問你,他到公使館去,當如何啟齒?難道自家揭出醜給人家笑話不成?縱他自家不要臉,他平日又不是個糊塗蟲,獨不想將你的公費弄掉了,與他有什麼好處?他的女兒左右是要給人家睡的,有什麼傷心,值得如此小題大做?

  「至於丈夫則真是可怕呢,然都時時有那不可思議的丈夫帶馬的事呢。你當時若將這點認清了,什麼事都沒有,還要開那老殺才的教訓,說他不知回避。世界上豈有拿著女兒做仙人跳可以訛錢的?在中國猶可說,橫豎不講法律,可以行蠻將男子捆著辱打,逼他的錢,剝他的衣,男子出去自然不敢開口。在日本豈可幹這種事?詐欺取財的罪,他可擔受得住嗎?在鄉里猶可說,竟敢在東京,又是住人最多的旅館內,幹出這樣事來!偏又遇著你這書呆子,真是又好笑又好氣。我看那老殺才是利令智昏,你就算是色迷心竅。也好,三十塊錢學個乖。不然,你這樣真讀書人,只會作詩讀文章,也就不得了。」

  成連生聽了周撰這一大篇的議論,好似背書的一般,洋洋灑灑,心中也覺得是入情入理的話,倒佩服起周撰來。只是聽了三十塊錢學個乖的話,疑心周撰沒有聽得事情原尾清楚,便說道:「你的話雖不錯,但都是議論已往之事。至當如何對付之法,我所亟欲研究的,仍是一字都沒有到題。聽你三十塊錢學個乖的話,可知你事情原尾尚沒有聽清。我當時求和所承諾的條件是二百五十元,不過只現交了三十元,並不是只三十元了事呢。於今所要研究的,就是對於這二百二十元當怎生抵賴呢?」

  周撰大笑道:「你這老先生真是不得清楚。我說了這麼久,還是什麼二百二十塊錢要研究如何抵賴。我直截說給你聽,不是為你自己的名譽有關,怕不告下他詐欺取財的罪名呢!這種東西也可容他在日本久留嗎?他的歷史,我不知道,等我調查清白了,放把陰火,就要趕起他滾蛋!你於今回去,絕不要理他,等他逼著你要錢的時候,你就來叫我同去,我自有好話打發他。」

  成連生聽了,異常歡喜,心中感激周撰到了十分。

  周撰見事情已議妥,便笑問道:「那蕙兒容貌到底怎樣?你這般傾心她,想必有幾分動人之姿。」

  成連生忸怩著臉道:「你橫豎到我館裡來,免不得要看見的,何必問哩。我始終不信她會和那老殺才一氣做鬼。」

  周撰道:「這卻不能亂猜。不過依你所說的情形揣度,則可疑之處也有,可信之處也有。於今且不要管他,等我調查他的歷史,自然有個水落石出的時候。」

  成連生點頭問道:「你說放一把陰火,趕他們滾蛋。不知你這陰火,將怎麼個放法?」

  周撰笑道:「這事不難,只是於今不必說破,將來教你快心就是。」

  成連生不便追問,兩下又談了一會,成連生才告辭回去。

  不知成連生回館,事情究竟如何了結,俟下章再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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