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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肆醜詆妙舌生花 攜重資貪狼過海(3)


  那朱正章愛財之心,老而愈烈。在無錫地方,見人人遠避,尋不著甜頭。平日聽他兒子說,日本放高利貸可得十分利息,他就時時垂著涎一尺長,想到日本來。值民國成立的時候,他因在地方上積怨太深,恐人報復,遂攜了千多塊錢,並帶著親生女蕙兒到日本來。他這女,十六歲時已嫁了人,夫家也很富有。朱正章本欲借著女兒盤剝他家的產業,後來不知怎的圖謀不遂,便平地風波的逼著男家退了婚。於今已有二十歲了,眉目位置,也還不惡,朱正章說帶到日本替她擇婿。兩父女抵橫濱的時候,打了個電報給朱鐘,朱鐘即接了到千葉同住。

  過了一日,朱正章即將來意對他兒子說了,要他兒子打聽何人需錢使用。只要保人靠得住,並不必十分利息,就是八分也可。朱鐘遲疑丁一會道:「這生意,中國人做有多少不便,即如中國藥房的林肇東,何等詭譎,何等厲害,他做的還是抵押貸金。有抵押品,仍須硬保,尚時時被人騙了。左仲遠的零星被騙,更不待說。於今左仲遠歸國當偉人去了,林肇東也收了手,機會倒是很好,只是太不穩當。丟了錢事小,還要遭人唾駡。朱正章著慌道:「依你說,我不是白跑了一趟,枉送了許多路費嗎?」

  朱鐘道:「有是有個間接妥當的辦法,不過利息輕些,得四分五分罷了。」

  朱正章忙問什麼間接妥當的辦法。

  朱鐘道:「於今住在東京牛噫白銀町的塚本平十郎,他專做這生意。前兩日甫全還在那裡借了兩百塊錢,是我作保。他那裡定的條規很嚴,要借錢,非五校官費生作保不可。見月十分息,分文也不能短少,期限至久不得過兩月。因五校官費生不能牽涉高利債務,牽涉了,須得開除官費。即不開除,學校的章程,非理清後,亦不得入學。他所以定要五校生作保,覺得比什麼還妥當。」

  朱正章聽丁著驚道:「既是這樣,你怎的敢和甫全擔保哩?倘甫全到期無錢,你的官費不妨礙嗎?」

  朱鐘道:「那不要緊,我看了甫全的家信,說下月定匯五百元來。他因要與吉田仲子離婚,刻不可緩,強扭著我作保。我一則因是同姓的關係;二則這仲子原是我作成他的,不能不做理會;三則他家中是有錢的,明知不久即能匯來,順水人情,落得我做。我的意思,你老人家不如將錢給塚本。也不管他放出去得多少利,只每月問他要利息四分或五分,作他借了我們的。這又穩當,又不勞神。」

  朱正章道:「你怎知道塚本穩當哩?」

  朱鐘道:「他放出去的帳,至少也有幾千。只愁他不肯經手,怕什麼不穩當。」

  朱正章點頭道:「只要穩當,就是四分也罷。你明日就同我到東京去把交涉辦妥。且交八百元給他,就是四分,每月也可得卅二元利息。」

  朱鐘答應了。

  次日,父子二人即坐火車到東京,找著塚本說了。塚本道:「要我幫你經手也可,只是此月不能算息,來月還只能算一半,第三月方能全算。息錢每月四分。因數目太大,一時間放不出去,我不能從中貼補,依得就放在這裡。」

  朱正章心想他這話也近情理,就答應了。登時將票子點交塚本,收了證書,仍回千葉。

  那蕙兒自從中國動身到日本,將近一月還沒有洗過澡,說身上膩膩的難過。朱鐘即叫蝶子帶著到浴堂去。日本的浴堂,是兩邊用木板斜鋪著,中間低處作流水的溝。入浴的先由池中浸了,再坐木板上擦洗,那木板被水溜得甚是光滑。蕙兒同蝶子到得浴堂,見蝶子在外面即將衣服脫得精光,蕙兒就很覺不好意思。隔著玻璃望浴堂裡面,都是女人,沒有穿著衣服的,只得面壁也將衣服脫了。

  她的腳雖是曾放過的,然小時已將骨頭包死,五趾都拳作一團,全不曾打過赤腳,又勢不能穿著襪子進去。見蝶子已將玻璃門打開,對自己招手,只得一扭一拐的跟著走進門來。不兩步,踏著木板一滑,傾金山倒玉柱,足的跌了一交。紅著臉扒了起來,就蹲在板上,不敢再走。弄得一浴堂的女人都停手不洗,望著她一雙腳嗤嗤的笑,羞得蕙兒幾乎要哭了出來。幸得蝶子跑了過來,將她扶入池內。她就躲在池角上浸丁一會。也不敢出來擦洗,扶著壁一步一步的挨到外面,抹幹水,穿好衣,坐等蝶子。蝶子見她已經出去,忙胡亂洗了一洗,即帶著她出來。

  蕙兒回到家中,氣得將朱鐘亂罵說道:「這樣地方,也要她帶著我去。」

  朱鐘笑道:「這就叫我無法。你要洗澡,日本哪個浴堂不是這樣的?若是長崎、大阪,還有共浴的,那便怎麼哩?即到日本來留學,哪裡還說得這些講究,並且這又有什麼可醜?」

  蕙兒道:「誰說怕醜來?安著那滑溜溜的木板,又是斜的,教人怎生站得腳住?我是發誓不再入這樣浴堂了。」

  朱鐘笑道:「只要你能終年不洗澡,就不入浴堂,也可省錢。」

  蕙兒發急道:「你這是胡說,難道日本大家小姐也是跑出來和她們混作一塊兒洗嗎?」

  朱鐘道:「那倒不必大家,只要是中等人家,家中就大半設有浴堂。只是做個浴桶,至少也需要二十來塊錢,還要燒許多炭,才得一桶水熱。我們遷徙不定,日本的房子做得又蠢,浴堂須在起造房子的時候安置,不能將就著用。你只看這所房子,何處可以安放浴桶?大凡有浴堂的房子,多半不小。我們人少,斷不能住。」

  蕙兒不服道:「據你說,那到日本的女留學生都是到浴堂裡去洗的了?」

  朱鐘道:「那卻有幾等。也有幾人合夥佃房子,自己備浴桶的。也有住稍大的棧聲,用棧房裡的浴桶的。到公共浴堂去洗的也多。」

  蕙兒道:「既是棧房裡有浴堂,我就去住棧房。並且我既到了日本,也得進個學堂上上課。終日住在這不村不市的地方做什麼?」

  朱正章道:「你一句日本話也不懂得,上什麼課?」

  蕙兒道:「誰生出來就懂日本話的?誰學不會的呢?」

  朱鐘聽瞭望著朱正章道:「妹妹想讀書也是好事。你老人家就帶她到東京去住棧房,兩人每月伙食,也不過二十多元。甫全住在江戶川館,就到他那裡去也好。他左右沒有上課,妹妹可從他學點日本話。還有個湖南人成連生,與我素有交情,也住在那裡。他來日本很久,可托他照拂一切。我每禮拜日可來東京一次。」

  蕙兒問道:「那館子裡有浴桶沒有?」

  朱鐘道:「自然是有浴桶,才教你去住。」

  蕙兒聽得?方歡喜了。朱自章正想到東京多交熟幾個人,好施展他平日的手腕,當即應允了。只是蕙兒將來進學堂的費用要朱鐘出,朱鐘不能不答應。次日朱正章即收拾行李,朱鐘仍送他父女到東京,在江戶川館住著,托了成連生、朱甫全大家照應,方轉回千葉。

  自此蕙兒每日從甫全學日本語。蕙兒的天分很高,只學了個多月,居然可辦粗淺的交涉。那近處有個女子手工學校,蕙兒便報了名進去,學編物造花之類。

  不知朱正章父女住在江戶川館內,演出什麼事實來,且俟下章再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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