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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回 生面別開山前比法 異軍突起岡上揚聲(2)


  同時,又颼颼颼的起了一陣大風,立刻砂飛石走,擾亂得不可開交。加之一片惡霧,又從空際湧起,連累了天上的白雲,也黃黯黯的帶上一種愁慘之色。因之望上去,這雲陣似乎較前來得低了,這一片天似乎也快要向頭上壓下來了。但是,這都還不足算數。突然間,滿山滿穀,又是猿啼之聲相應和,並夾雜著子規的啼聲,一聲聲的,叫得人腸子都要斷了。把以上數者併合在一起,直造成了一個人間淒絕無比的境地。

  這時候,凡是身列其境的人,一個個都有上說不出的一種揪鬱,覺得一點都不得勁兒。笑道人卻兀自在暗笑道:

  「這廝總算可以,居然能役使外物,把宇宙間的一切,都變成了這麼陰森森、淒慘慘的一個樣子了。但他可知道,我是怎樣的一個人,任他外界的景物有如何的變幻,豈能把我感動得分毫的。倘然他不在內部著想,沒有一種法力,可以暫時攝著了我的內心和感情,靜聽他的指揮,那他就是把這邛來山哭上一個坍,也是無濟於事,終於是要失敗下來了!」

  可是,當他這麼想時,哭道人早已變更了一種戰略,他的那派哭聲,已不如先前的紓徐而悽楚,一變為峻急而尖銳了,一聲聲的,絕不停歇的,向著笑道人耳鼓中直打來。這好似將一把很鋒利的錐子,一下下的,很有力的,在他神經上刺紮著,饒他笑道人是真有怎樣的大智慧,久而久之,也給這一下下的錐子,刺紮得由神經劇痛而為神經麻木了。只要神經上一麻木,立刻就失去自主之力,而哭道人的邪法,也就乘虛而入,主宰了他整個的心靈。

  恍惚間,只見一大群披頭散髮的男子,墜珥失鞋的女人,狂啼悲叫的小孩,都失魂魄似的,從那邊奔逃了過來。在他們的後面,卻有一大隊高而且大,猙獰無比的夷兵,不顧命的在追趕著。逃的人逃得慢,追的人追得快,轉眼間,已是愈追愈近,終於是免不了這最後惡命運的降臨,不到多久時候,已經給這些夷兵追趕上了。

  這好似甕中捉鼈、網內取魚一般,他們要怎樣便怎樣,那裡再有倖免之理。只見這些夷兵,趕到之後,見了男子,舉刀便斫,舉矛便刺,沒有一些些的矜憐。見了小孩,把他一刀殺死,還是一種善良的舉動,大一半是把來挑在矛尖或刀尖之上,玩弄他一個夠。然後將矛尖或是刀尖,向著上面或是四下一伸,將這小孩遠遠的拋擲了去,十有八九,是跌成為一個肉餅子的,他們見了,反而哈哈大笑。

  見了女人,更是不得了!不管她是六七十歲的老婦人,七八歲的小女孩,總得由好多個人把她們輪奸了一個暢,然後執著兩腿,從中一分中分成了兩半個身子。你道,殘忍不殘忍?憑著笑道人這麼一個大劍俠在旁邊見了這種情狀,那有不思上前干涉一下之理!無如正給哭道人的邪法所攝住,竟想不到這一手,只心中覺得悲憤異常!

  但是這些夷兵,似已懂得他的心事,即惡狠狠的向他說道:「要你悲憤些什麼,這也是亡國奴應受到的一種浩劫。勝利國的當兵爺爺,對待一般亡國奴,總是這個樣子的。」

  同時尚未給他們弄死的一群男婦老幼,聽到這話,又一齊哭起來道:「呀,這是亡國奴應受到的一種浩劫麼?可憐我們一個個都做了亡國奴了麼?」

  這盈天沸野的一片慘哭之聲,更增加了不少悲酸的成分,竟使笑道人暫時忘記了這是哭道人所玩的一手幻術,而誤認為是確切不移的事實。一時間不覺悲從中來,想道:「這是打那裡說起,亡國的慘痛,竟是及我身而親遇之麼?」兩顆酸淚,便在目眶內很快的轉動著,似乎馬上就要落了下來。嘿,只要這兩顆酸淚一緣目眶而下,就是他已給哭道人的法術所感動了的一個鐵證,那他在這一次比法之中,就成了個有輸無贏的局面了。但笑道人的道力,究竟是何等高深的,迷糊也只在一時,決不會延長下去。

  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早又恢復了他原有的靈機;並仗著他高深的道力,立時把哭道人所弄的妖法打倒了。他這時候耳內已不再聞到種種的哭聲,眼內也不再見到種種的幻象,只是很清楚又很明白的記得,他是站立在邛來山下,正和他唯一的勁敵哭道人在比著道法呢!

  於是笑道人哈哈大笑道:「道友,你對於這個哭,確也有上一手工夫的。我在有一個時間內,也幾乎為你所降服了。幸仗我的道基尚深,終於把你的法術克制下來,如今總算已是平平安安的過去了。不知你還有其他的方法,可動感動得我麼?」哭道人見他不哭而反笑,知道他已從自己施術的範圍中逃了出來,再也不能拘束住他了,不免有些黔驢技窮的樣子,只好靦顏說道:「好,算是我的道力不深,明明已是把你拘束住了,卻在最後最緊要的一關中,仍給你逃了出來。我也沒有其他的法術了,且把你的趕快表現出來罷!」

  笑道人聽了,也不再言語,只仰天打了三個哈哈。這三個哈哈,真是了得。第一個哈哈打出,早把迷蒙在空際的惡霧完全吹散,顯出這山谷原來的形狀來。第二個哈哈打出,又把罩住日面的這道陰影趕去,恢復出前先美麗無比、光芒四射的這一輪曉日。

  等到第三個哈哈打出時,更呈未有之奇觀,滿山滿穀,上上下下,不知在什麼時候,已是開遍了奼紫嫣紅的花,好像到了三春中最好最美麗的一個節候。跟著,又是一聲聲絕清脆絕悅耳的鳴聲,從山岡上樹枝間傳了下來,你唱我和,團成一片,這是百鳥在朝王了。而流水淙淙之旁,又有雅樂奏著,這麼的迭相應和,幾疑是聆到了一種仙樂,而不是凡世間所有的。

  在這般美好的一個境地中,素抱樂天主義者不必說起,就是抱有百斛問愁,也能徐徐的把愁懷滌盡,不自禁的笑出聲來了。但笑道人知道對方不是一個尋常人,只靠外界的這些形形色色,還仍是不能感動得他的。譬之演戲,這只是臺上的種種佈景,如要此戲演唱得動人,須在全部戲文上加之意,專靠佈景是不賣什麼錢的。因之,他把佈景配置舒齊,便又開始演唱正戲了。

  這正戲的開幕,是由於他又清朗又震人的一聲笑。這聲笑,和以前所打的三個哈哈,又是大不相同,一旦傳入了這身坐花樓的特客哭道人的耳鼓中,立時不由自主的迷糊起來,完全入於催眠的狀態之中了。

  他瞪著二隻眼睛向前直望著,彷佛間,忽見有一群的婦女,蓮步姍姍的,從繁花如錦的山徑上走了下來,這一群婦女,生長得美麗極了,而且一個個都赤裸著身體,一絲兒也不掛,把她們豐富的曲線美完全呈露了出來。而打頭走的一個,卻就是他的愛人雪因,好像是這群婦女中的領袖一般,手中捧著一大束的鮮花。比及走到他的前面,大家都一齊跪下。雪因更把鮮花高高的捧起,向他奉獻上去,一壁鶯聲嚦嚦似的說道:

  「恭賀我主!不特做了邛來教的教主,並做了統一各派的教主,所有什麼昆侖派,崆峒派,以及同在本省的峨嵋派,都已為我主所掃平,而隸屬於帡幪之下了。敬獻此花,聊表祝賀之意。」

  他聽雪因這麼的一說,彷佛這些都確是事實,天下所有的各派,確乎都已給他所征服了,又彷佛瞧見昆侖派中的黃葉道人、金羅漢……等,崆峒派中的董祿堂,甘瘤子……等,以及峨嵋派的開山祖開諦,自成一派的紅雲老祖,都跽伏在下面,紛紛向他稽首而稱臣。

  他本有掃平各派、統一各派的野心,如今見大事業已是告成,恰恰能如他的志願,那有不十分的得意。一得意,自然從心坎深處發生一種樂意,不自禁的要縱聲笑將起來。

  可是,當他笑意嘲湧上頰際,笑聲微透出口中之時,忽然的不知從什麼地方,飛來了一個胡蜂,向他頸後重重的叮上了一口。

  這一口叮得好不厲害,使他覺得其痛非凡,立時將笑意駭走,笑聲打退,險些兒反將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這一來,不說隨了來在一旁觀陣的昆侖派人是如何的駭詫,單說身在局中和他處於敵對地位的笑道人,可真有些莫明其妙了!明明見哭道人已在他的法力所攝之下,馬上就要縱聲笑將出來,怎麼忽有上這麼的一個變局呢?難道對方的法力確也是高到無比,在這最後一幕,還能這般的抵抗一下麼?

  他正這麼懷疑著,怨聞得一個高亢的聲音,從山岡上飛越而下道:「笑道人,須知強中還有強中手,你休得倚恃邪術,妄自稱能,俺特來助陣也。」忙仰起頭來一瞧時,卻見一個道家裝束的人,鶴立在山岡之上,正不知他在什麼時候,從什麼地方到來的。

  不知這人究是何許人?且待第一百四十回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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