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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回 示真傳孺子可教 馳詭辯相人何為(2)


  這班同門,在這十年中,見趙五受盡了師傅的白眼,只是做些下役所應做的工作,早把他當作一個不足齒的人。如今想見師傅改變了素來的態度,竟替他設了這麼一個盛會,不免十分詫異,都要前來瞧瞧了,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只見李成化指著趙五,當著大眾笑說道:「他的工夫,在這十年中總算已大有進步了。但是你們可知道,他能有今日的進步,究竟得力在那兩個字?」

  他們只知道趙五在這十年中,盡幹著牛馬般的苦工,那裡知道他已得有絕大的進步,所以聽了很是詫異,跟著再聽師傅問到他的得力究在那兩個字,更是瞠目不知所對了。

  李成化便又笑著說道:「他的得力,就在忍耐兩個字。你們須要知道:一個人要得到精深的工夫,決不是粗心暴氣所能做得到的。而他此次再到這裡來習藝,目的尤在復仇,更非有下堅忍工夫不可。然他素來是目空一切的,堅忍二字,與他好似風馬牛之不相及。

  「在他再來這觀中的時候,雖因驟然受了一個大蹉跌,又志切復仇,意氣已比從前斂抑了好多,但這不過一時的現象,決計不能持久的。倘然不到幾時,再把從前那種心高氣傲的脾氣複了過來,那不但練不得精深的工夫,又那裡複得了仇呢?

  「所以我在他來觀的時候,便十分的折辱他,幾乎不把他當人看待,後來又把種種勞役給他幹。他居然能拿逆來順受的態度忍受著,一點沒有怨色,我才知他是可教的了。因暗中把飛劍傳授了他,這才得到有今日的這點進步呢!」

  眾門徒聽了,方知師傅已把飛劍傳授給他了,不免一半兒露著豔羨之色,一半兒又懷著妒忌之心。

  老奸巨滑的李成化,早已瞧了出來,便又說道:「你們不要妒忌他。我是一點沒有私心的,只要誰能有上堅忍的工夫,我便把平生的絕藝傳授了給誰,並不限於他一人呢!」說到這裡,忽又長歎起來。

  眾門徒忙向他問道:「師傅說得好好的,為何又長歎起來?莫非以為我們這班人,一個都不能有上趙師兄這樣的堅忍之心,一個也得不到師傅的真傳麼?」

  李成化把頭搖上一搖道:「不是的。我的所以長歎,歎他雖有上堅忍之心,卻因復仇之心,比習藝之心重了一點。究竟不能堅忍到底,竟拋棄了他學習得尚未大成的飛劍,前去幹他的復仇事業了。這一拋荒下來,無論他的仇是報得成,或是報不成,在學藝上一定受上了一個絕大的停頓,不能再有進步了。這不是很可歎息的一樁事情麼?」

  這話一說,趙五忙向他謝道:「這個要請師傅原諒我的。十年後再見的這句話,我既在受了挫敗之後,當場向余八叔那廝說過,萬萬是不可自食其言的。倘使自食其言,不但坍盡了我自己的台,恐連師傅的面子上也不大好看呢。所以我此次無論有上怎樣的犧牲,都是不暇顧及的了。不過我還要向師傅請問一聲:像我現在所有的這點工夫,不知也足與那余八叔較量一下麼?」

  李成化沉吟道:「這很難說。像你這十年來的苦苦練習,不但是我所授你的劍術,就是各種工夫,也由你天天自己練習著,都是十分進步了。那余八叔當然不是你的敵手。但在這十年之中,又安知余八叔不也在練習著,不也在飛速的進步呢?」這話一說,趙五不禁露著爽然若失的神氣。

  李成化又說道:「這個你倒不必聽了氣沮的。你能自己報得此仇,果然最好。就是不能報仇,萬一竟又失敗了,還有我們這班人在這裡,一定也要替你設法報仇呢。」

  趙五聽了,忙立起身來,向李成化下拜道:「有了師傅這一句話,好似得了一重保障,弟子更可放心去報仇了。」當下無話。

  過了幾日,趙五便拜別了師傅和同門,向湖南進發,曉行夜宿,不止一日。

  有一天,正要到一個地方去打尖,忽見市上一塊空地上,圍成了一個人圈子,並有喧鬧之聲,從這人圈子中發了出來。趙五知道一定是出了什麼事情了,忙三腳兩步走向前去,擠入了人群中。

  只見空地上設著一個小攤,上面掛著一塊招牌,乃是「賽半仙神相」五個大字。五七個梢長大漢,一律都是短衣密鈕,並把帽子歪在腦袋的一邊,窮凶極惡的,圍在那相攤的四周,大著喉嚨,向那攤上的相士發話。有幾個更是其勢洶洶的,似乎就要動手了。

  那相士卻是一個老者,約有五十多歲的年紀。受了這班人的騷擾與威逼,雖是露著觳觫的樣子,但是神態卻還鎮定。只聽內中有一個大漢,又向那相士惡狠狠的說道:「好一個不懂江湖規矩的老東西。你既要在這裡設得相攤,也不打聽打聽,在這當地還有上我這麼一個立地太歲。怎麼一點孝敬也不有,一聲招呼也不打,就敢擅自設下這個相攤呢?」

  相士道:「這個我一概不知。我是一個苦老頭子,只仗賣相餬口,那裡還有什麼余錢可以孝敬人家呢?」這話一說,那個漢子早已牛吼的一聲叫起來道:「咄,好一個利口的老兒。竟敢自以為是,不向你太爺服罪麼?好,兄弟們!快與我把這攤打了。」

  一聲令下,他的一班小弟兄立刻揎袖攘臂,就要打了起來。這一來,趙五可有些看不入眼了。忙一分眾人,走了過去道:「諸位大漢,你們也忒小題大做了。他只是一個苦老頭子,就是有得罪了你們的地方,大家也有話好說,何必這般的認真呢?」

  這幹大漢,素來是在這市上橫行慣的,那裡容得人家和他們細細評理。而且又見趙五只是一個孤身過客,狀貌也並不怎麼驚人出眾,更不把他放在心上。所以聽了他這番話後,那為首的只很輕薄的向他睨上一眼,跟著便冷笑上一聲道:「好一個有臉子的,也不自己向鏡子中照上一照,便要出來替人家捧腰了,哼!像這樣的張三也出來替人家捧腰,李四也出來替人家捧腰,我們在這地方,還能有飯可吃麼?」

  這幾句話不打緊,卻也把趙五激惱起來了,正要發作的當兒;不料偏有一個不識趣的大漢,已送了一拳過來。這拳剛剛送到他的面前,立刻被他抓在手中,好似抓著一隻雞,便用勁的向地上一摔,直摔得那人狂喊起來。跟著又有兩個人上去,也被趙五打倒在地上。

  那為首的至是方知不是路數,倒也識趣得很,便皇皇然領了那班弟兄退了出去。到了數步之外,方又回身向趙五說道:「你不要這般猖狂。你如果真是好漢的,與我立在這裡不要走,讓我稟明兄長後,再來和你算帳罷。」說完,領了一班人匆匆而去。閒人也就一哄而散。

  那相士方才過來,向趙五稱謝道:「今天不是恩公仗義出來相助,小老兒這條性命,恐怕就要送在他們的手中了。」

  趙五道:「好說,好說!這班人十分可惡,我在旁邊見了,實在有些看不入眼,方出來打上這個抱不平的,又何必向我稱謝呢。不過相士,你不是掛著『神相賽半仙』的招牌麼?既然稱得『神相賽半仙』,當能未卜先知,怎麼自己目下就有這場災殃,反而不能知道呢?」說著哈哈笑了起來。

  賽半仙也乾笑道:「這就叫做明於謀人而昧於謀己了。大概我們一班相士,都有上這麼一個毛病罷?只有一樁,恩公須要恕我直言,因為照尊相看來,在這一月之中,恐怕就有一場大禍臨身。我是受過大恩的,不得不向恩公說上聲呢!」

  趙五聽了這話,心上不免一動,忙問道:「究竟是怎樣的一場大禍呢?也有避免的方法麼?」

  賽半仙道:「這裡不是說話之所,加之剛才出了這麼一個岔子,小老兒在這裡已做不得生意了。讓我收拾好了這攤子,同到小寓中去一談罷。」趙五點頭無語。

  當下即等著賽半仙把攤子收拾好,一同來到賽半仙所住的客寓中,坐定以後,又把房門關上了。賽半仙突然對著趙五正色說道:「恩公不是要去報仇麼?而且這仇結下,不是已有十年之久麼?但是照恩公的印堂上,帶著這樣的暗滯之色,不但報不得此仇,恐連性命都有些不保呢。」

  趙五暗想:我的要去報仇,並沒有招牌掛出,他怎會知道?而且還知道是十年的深仇,真不愧為神相了。那他所說的性命不保一句話,恐怕倒有幾分可信咧。心下不免有些吃驚,因又向他問出一番話來。

  欲知他所問的是怎麼一番話?且待第一百二十四回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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