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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回 柳家郎推薦真好漢 余八叔討取舊家財(2)


  余八叔道:「只有一間廚房。你看那邊屋上有煙囪的。底下就是廚房。」

  和尚回頭對這些小孩說道:「他的班輩比你們大,你們不應打他。下次我若再遇見你們打他時,我就幫著他打你們了。」眾小孩也沒有話回答,和尚自掉頭不顧的去了。

  次日早起,餘家大屋忽不見了余八叔。家裡人分明看見余八叔昨夜睡在廚房裡。半夜還聽了他咳嗽的聲音,前後門都鎖好了不曾開。以為決沒有出外的道理。疑心是不堪淩虐,自行投井死了。

  長沙鄉下的人家,廚房裡多有吊井。餘家的人用竹竿接長向井內探撈,那裡有呢!好在余家素來不把余八叔當人,巴不得他不在家中刺眼,因此並不派人尋找。

  光陰容易,轉眼不覺過了二十年。其間毫無音信。不但地方上人心目中,沒有餘八叔這個人,就是餘家大屋的人,也早就認定余八叔死了。整整二十年過去。這年也是在夏天裡,隱居山下忽然來了一個身材瘦弱,年約三十歲的人。身上行裝打扮,背馱一個很大的包袱,到山下一家火鋪裡住著。次日,即到本地一個大紳士黃孝廉家拜訪黃孝廉。

  這黃孝廉年已七十多歲,是這方面鄉下的一個極正大的紳士。這日黃孝廉在家,見門房拿了一張名片進來,說有個異鄉口音的人前來拜訪。黃孝廉看名片是餘同德三個字。心想:不認識這人。既然登門拜訪,不能不見,只得說請。

  門房引了那人進來。那人見面,即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說道:「你老人家必不認識晚生了。晚生就是余家大屋的余八叔,出門整整的二十年,今日才得轉回故鄉。聽說你老人家還照常康健,所以特來請安。」

  黃孝廉想了一想,又連連打量了幾眼,不住的點頭道:「哦,是了,我記得那年地方上人多說,餘家大屋不知如何把余八叔弄死了。連屍身都沒有看見,當時我就說決沒有這種事,必是你受不了他們的打罵,趁黑夜偷偷的逃跑到那裡去了。一個小孩跑不上多遠,或者又會跑回來。

  「不料過了幾年,還不見你跑回來,也沒人曾見過你的蹤影,便是我也有些疑心你真個是被大,二、三房的人下毒手害死了。只是沒有見證,不能幫你打這個抱不平。於今你又安然回來,喜得當日不曾冤誣大、二、三房的人。此刻你的三個伯父,都在幾年前死了。你的七個哥哥,也死得只剩三個了。侄兒、侄孫倒還好,都已娶妻生兒子了,你於今回來打算怎麼辦呢?」

  余八叔道:「晚輩其所以不回家,而先到你老人家這裡來,就為有一句話得向你老人家稟明。晚生出門的時候。年齡雖僅八九歲,然八九歲以前的種種情形,晚生銘心刻骨的不能忘記。晚輩四房所應承受的山場、田畝,久已被大、二、三房侵佔了,不曾管過一天業。若照利息算起來,他們大、二、三房現在所有的產業,都應歸還給我,尚恐不夠。不過利息的話,晚生也不提了。

  「只是應歸我四房承管的山場田畝,從此得如數歸還給我,不能再由他們侵佔。本來至親骨肉,為一點兒產業,傷和氣相爭鬧,是不應該的事。但是你老人家年高德劭,他們大、二、三房在二十年前對待我四房的情形,你老人家是曾親眼看見,親耳聽見的,確不是晚輩不顧體面,重資財,輕骨肉!

  「晚生稟明了你老人家之後,即刻回餘家大屋去,與他們論理。他們肯歸還我的產業便罷,若仍仗著人多勢大,和二十年前一樣欺負我,我到了不得已的時候,需求你老人家出來說一句公道話,望你老人家不可推辭。」

  黃孝廉點頭道:「這種公道話,你就不來求我,我也不至袒護他們那些無義之人。只是我得問你,二十年前你才八九歲,夜間前後門都鎖了,你如何能不露形跡的跑出去?一個小孩子素未出過門,身邊又無銀錢,當時你曾跑到什麼地方去?這二十年來,在什麼地方停留?幹了些什麼事?」

  余八叔向四周望了一望,說道:「若是旁人問這些話,晚生決不肯實說。因為說出來不但驚世駭俗,甚至鬧出多少口舌,多少麻煩來。你老人家是個有道德有學問的高年人,不至將晚生說的話隨便對不相干的人說,所以不妨實說。晚生在八九歲的時候,身軀孱弱得連跑也跑不動。休說沒有地方可逃,就是有地方也逃不去。虧得我師傅大發慈悲之心,半夜到我睡的廚房裡來,將我馱在肩上,從房上跑出來。一夜走了八百多裡,次日才落地歇息。從此曉行夜宿,走了差不多半個月,到了一座大山之中。

  「那山的上下四圍,盡是南竹。大的有水桶粗細,長有十丈,遠望青翠欲滴,甚是好看。在山腰竹林之中,有三間房屋,以竹管編牆,竹枝竹葉蓋屋。就是裡面的床榻、桌椅,也都是用竹製成的。這屋便是我師傅修真之所。」

  黃孝廉至此,問道:「你師傅究竟是誰呢?怎麼會無端到餘家大屋廚房裡來救你呢?」

  余八叔道:「你老人家還記得那年來了一個游方和尚,夜間住在隱居山上的獅子岩裡,白天到山下各人家來化緣,不要錢,不要米,只要飯的事麼?」

  黃孝廉偏著頭想了一想,說道:「不錯,不錯!我記得那和尚在三伏炎天裡,身上還穿著棉袍。那和尚就是你的師傅嗎?他叫什麼名字?如何認你做徒弟的?」

  余八叔道:「那就是我的師傅。他老人家法諱無住。因那年于無意中遇見晚生被侄兒侄孫欺負,當時問了問情形,又向左右鄰居探聽,知道晚生零丁孤苦,處境極為可憐,所以夜間前來相救。他老人家完全出於慈悲之一念,並不是因晚生的資質好,可以做他老人家的徒弟。

  「那山在雲南省境,山名就叫做大竹子山。晚生到大竹子山以後,便要拜他老人家為師,求剃度出家,他老人家連連擺手說:『你宿業太重,此時不是出家之時,老僧不過因你可憐,帶你到這山裡來住幾年,等到你年大了些兒,可以自立了,仍得回家鄉去,度農家作苦的日月。』

  「晚生在大竹子山住了五年,師傅終年在外雲遊,有時偶爾回山,住不了幾日又去了。五年後才帶晚生同行,敢說是足跡遍全國。直到近來,師傅方叫晚生回家,討回原有的產業,安分耕種度日。」

  黃孝廉道:「像你這師傅,真是聖賢舉動,菩薩心腸,使我欽佩之至。你儘管回餘家大屋去,向你三個哥子討回山場、田畝。如果你哥子恃強不理,我定出頭幫你向他們說話。」

  余八叔這才作辭出來。走到餘家大屋,見了三個哥子,尚能認識,忙行禮稱哥哥。他三個哥哥都想不到世間還有餘八叔存在,年輕人的身體像貌都有變化,余八叔能認識三個哥哥,三個哥哥卻不能認識余八叔了。

  余八叔只得自行表明道:「我是四房的,行八。別來二十年不見哥哥,三位哥哥都老了。大伯、二伯,三伯棄世,我因遠在雲南,不能奔喪回來。實在該死……」他剛說到這裡,他三個哥哥已放下臉,說道:「我們四房的人,早已死絕了!那裡又鑽出你這樣一個兄弟來?還不給我滾出去。」

  不知余八叔怎生對付?且待第一百零九回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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