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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回 聞警告暫回紅蓮寺 報深仇巧刺馬心儀(2)


  想不到擲下去,乃是陰卦;再擲再是陰卦,擲三回還陰卦。張汶祥不由得著急道:「菩薩既許弟子的仇能報,八月二十日是那淫賊看操之期。這日不能報,過後又如何有機會給我去報呢?說不得麻煩了菩薩,弟子只得細細的叩求明白:既是八月二十日不能報,若二十一日能報,仍求賜三卦回勝卦。」擲下去還是三個陰卦。又問二十二,也是三個陰卦。又問二十三,倒連擲了三個勝卦。

  張汶祥心中疑惑道:「這就奇了。二十日淫賊出衙門看操,我倒不能報仇,錯過了這個機會,那裡再有給我下手的時候呢?城隍是陰間的官,總督是陽間的官。常言官官相衛,只怕是城隍爺有意庇護這淫賊,存心是這般作弄我。我忍氣吞聲的等到了今日,也只聽天由命,顧不得城隍爺賜的卦象。二十日便是報不了,也得下手。」

  出了城隍廟,就思量要如何才能近馬心儀的身,忽然暗喜道:「有了!從總督衙門到校場,沒有多遠的道路。總督出來,照例文武僚屬,均得站班伺候。我何不辦一副紗帽袍套,假裝一個候補小老爺,混站在佐雜班子裡面。南京幾百名候補的小老爺,有誰能個個認識呢?等到淫賊在我身邊經過的時候,我才動手,還怕他逃得了?」主意已定,即買辦紗帽袍套。只等到了二十日,就穿戴起來去站班。

  誰知度日如年的等八月十九夜,不做美的天,忽下起雨來。平常七八月的雨,多是下一陣便停止不下了。偏是這回的雨,下了整夜,二十日天明還不止。只下得校場裡水深數寸,早飯後還瀝瀝淅淅的下著。馬心儀只得臨時懸出牌來,改期遲三天再操。張汶祥到這時才信服城隍真靈驗。

  到了二十三日,張汶祥起來穿戴整齊之後,當天擺了香案,跪地默祝他鄭大哥在天之靈,暗中幫助他報仇成功。但是他畢竟不是做官的人,不知道官場的習慣。又是獨自一個人,沒有當差的去打聽消息。想不到馬心儀下校場的時候早,等張汶祥趕去時,馬心儀已到校場好一會了。

  校場上擁護馬心儀的人太多,候補小老爺沒原有近前的資格,恐怕被馬心儀看出破綻,反為憤事。逆料看完了操回衙的時候,文武僚屬還是免不了要站班伺候的,只得混在校場中等候。好在南京沒有認識張汶祥的人,而頭上戴了紗帽,遮去了半截面孔,就是熟人,不注意也認不出來!

  任憑馬心儀如何機警,如何防範,無如在山東時結下的仇怨,事已相隔三數年了,路也相隔數千里了,又正在官運亨通,志得意滿的時候,有誰平白無故的想起幾年前的仇人來呢?說到這裡,又似乎是馬心儀的惡貫已盈,合該死在張汶祥手裡!

  這日他下校場看操的時候,原是乘坐大轎,兩旁有八個壯健戈什圍護著去的。若下午回衙的時候,還是這般圍護著,張汶祥的本領雖高,匕首雖利,也不見得便能將馬心儀刺死。偏巧馬心儀看操看的得意,因回衙門沒有幾步路,一時高興起來,要步行回衙。

  他是做制台的人,他既要步行不肯坐轎,誰敢勉強要他坐轎?在他以下的大官,當然都逢迎他的意思,陪著他一同行走。一般小官,都齊齊整整的分立兩旁,排成一條甬道,從校場直排到總督衙門的大門口。

  馬心儀在四川做知府的時候,身體本來肥大,此時居移氣,養移體,益發胖得掩著肚子,如五石之瓢了。那時做官的人,最講究穿著袍褂踱方步,以為威嚴。平日閑行幾步,尚且要擺出一個樣範來。此時滿城僚屬,都排班在兩旁伺候,自然更用得著起雙擺了。一面挺起肚皮大搖大擺的走著,一面微微的向兩旁的官員點頭。

  那知道已走近自己衙門了,猛然從身旁跳出一個袍褂整齊的官兒來,迎面打了一個跪,口稱給大人請安。安字還不曾說出口,一把雪亮的匕首,已刺進馬心儀的大肚皮裡面去了!

  馬心儀當下驚得哎呀一聲,來不及倒地;張汶祥已把匕首在肚皮裡只一絞,將肚皮絞成一個大窟窿,腸子登時從窟窿裡進了出來。馬心儀認明了張汶祥,還喊了一聲:「拿刺客!」才往後倒。

  可憐那些陪馬心儀同走和站班的官兒,突然遇了這種大變故,沒一個不嚇得屁滾尿流,有誰真個敢上前拿刺客。只幾個武弁的膽量略大,然也慌了手腳,只知道大家口裡一片聲跟著大喊:拿刺客!究竟也沒人敢冒死上前。

  張汶祥從容拔出匕首來,揚著臂膊,在人叢中喊道:「刺客在這裡,決不逃跑,用不著你們動手捉拿。」眾人見張汶祥沒有反抗拒捕之意,方敢圍過來動手,將張汶祥捉住。

  馬心儀左右的人,已將馬心儀抬進了衙門。馬心儀雙手抓住自己肚皮上的窟窿,向左右心腹人道:「趕快進上房去,將七姨太八姨太用繩索勒死,裝在兩口箱裡,趁今夜沉到江心裡去。施星標夫婦,也得實時處死,不可給外人知道。」吩咐了這番話才咽氣。

  他左右的人,自然遵照他的遺囑行事,柳無非姊妹和施星標夫婦,真是做夢也想不到是這般結局。馬心儀其所以遺囑將四人處死。因他在四川與鄭時等拜把,及誘姦柳氏姊妹的事,若揭穿出來,自己的罪惡也很重,清廷必議他死有餘辜,倒被張汶祥得了一個義士的好名聲。以為自己罪惡,當時除卻張汶祥,只有這四人知道,留著活口作證,總不穩便,不如趕緊一股腦兒殺卻。事後由張汶祥一個人供出來,事無左證,同僚的官員,便好上下其手了。真虧他的心思有這般靈敏,身受重傷,命在呼吸的時候,尚有這種怕人的手段使出來!

  這樁驚天動地的大案,畢竟就因他使了這種手段,曾國藩才敢抹煞一切事實,憑空捏造出一段尋常匹夫報仇的情由,奏報清廷,險些兒把這個頂天立地的張汶祥埋沒了。

  當時張汶祥束手就擒之後,有職責的官員,便提出他來審訊。他爽爽直直的說道:「你們毋須審問我為什麼殺馬心儀。殺人抵命,馬心儀是我殺的,快將我殺了抵命便了。」這些問官,遇了這樣重大的案件,豈敢就這麼胡裡胡塗的定案,不問出一個所以然來。只是無論如何詰問,張汶祥只咬定牙根,一字也不肯吐出報仇的原由。當時南京的官府和人民,雖都能猜度這案子裡面,必含有姦情,然因無從知道張汶祥的來歷,猜不透這姦情從何而起。

  馬心儀是曾國藩提拔的人,一旦出了這變故,他恐怕辦理不得法,連累自己,就奏請派他審理。這種駭人聽聞的事,那時清廷也要辦個水落石出,便准專欽命曾國藩專辦這案。旁的官員審問張汶祥的時候,張汶祥不過不肯供出報仇一事由來。曾國藩來審問他,倒惹發了他的性子,橫眉怒目的指著曾國藩大罵道:「你配來審問我嗎?像馬心儀這般人面獸心的東西,你瞎了眼,一力將他提拔,倒今日你還有臉來問我麼?我沒有話對你說。我殺了人自願償命,還有什麼話說?」

  曾國藩究竟是一個學養兼到的大人物,被張汶祥這麼指手畫腳的大罵,並不生氣,反像很愛惜張汶祥的,含笑點頭,說道:「看你這般氣概,倒是一個好漢。你做事,既是光明磊落,何不照實說出來,使大家知道?何苦擔著一個兇手的聲名,死得不明不白呢?」

  張汶祥聽了,冷笑一聲說道:「你休想用這些甜言蜜語來騙我的供。我只知道你不配問我的話,我就有千言萬語,寧死也決不對你說一個字。」

  曾國藩見他這麼說,只得問道:「我不配問你的話,誰配問你的話呢?你的千言萬語,必對誰才說呢?」

  張汶祥道:「要問我的供,除了當今天子,就只有刑部尚書鄭青天才配。此外隨便什麼人來,我只拼著一死,沒有第二句話說。」曾國藩心想:刑部尚書鄭青天,就是長沙的鄭敦謹;果然是一個清廉正直的人。這廝既說非鄭敦謹來不肯吐實,只好奏明聖上,求派鄭敦謹來審。

  不知清廷准與否?張汶祥又如何的吐供?且待第一百零六回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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