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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回 顯法術鐵釘釘巨樹 賣風情纖手送生梨(2)


  「張婆婆心裡疑惑是狐狸精,口裡卻因張一吩咐了,說黎姑娘是不曾許配人家的姑娘,每夜來張家的事,不能使外人知道,遂不敢向人說。直到昨日張一快死了,還不敢大聲說妖精作祟的話。那妖精說住在社壇旁邊,我想我們不是時常在這樹底下乘涼嗎,有誰見過甚麼妖精呢,據你看,張一究竟是不是妖精害死的?」

  鄧法官聽了,冷笑道:「黎姑娘竟敢是這般作祟害人,我真不曾想到。可惜許大爺昨日不到城裡接我。」

  這姓許的答道:「我還沒走出大門,張一便已咽了氣,還接你來做甚麼呢?」

  鄧法官道:「在斷氣一個時辰以內,我還有法可設。這雖是張一該死,但是,妖精也實在太可惡了。」

  眾人聽了,都問道:「到底是一隻甚麼妖精?是狐狸精麼?」

  鄧法官生氣的樣子答道:「那是什麼狐狸精,老實說給你們聽吧。」說時,伸手向老梨樹一指道:「就是這棵梨樹,年久成了妖精,大約張一那次坐在這下面打盹的時候,因喝醉了酒,心裡有些胡思亂想,所以妖精能乘虛來吸取他的元陽。」

  眾人都吃了一驚,一個個抬頭望著梨樹出神。姓許的「哎呀」了一聲,說道。「這卻怎麼了,這梨樹正在大路旁邊,來來往往的,在這下面歇息的,每日不知有多少,誰知道坐在這裡,心裡便不能胡思亂想,將來不是還要害死好多人嗎?」

  鄧法官道:「這事我不知道便罷。既知道了,豈能袖手旁觀。我到瀏陽,已不知道釘死了若干樹木,只這梨樹我沒下手。就因為他生長在大路旁邊,枝葉茂盛,可以留給過路的人乘涼避雨。於今他公然敢出來興妖作怪,我怎肯饒他?」旋說,旋從懷中探出一口寸多長的鐵釘來,口中念念有詞。彎腰拾了一個鵝孵石,將鐵釘釘入樹身。回頭向眾人說道。「你們瞧看罷:到明天這時分,便教他枝枯葉落,永遠不再生芽。」

  姓許的向樹身端詳了一會兒道。「依我看像這麼大的梨樹,就用刀斧劈去半邊,只要在土裡的根沒有傷損,也不至於枝枯葉落。這一點兒長的鐵釘,僅釘在他的粗皮上,不見得能教他死。」

  鄧法官笑道:「你不信,明天來瞧著便了。」眾人接著又談論了一會,才各自散回家去。

  次日,鄧法官也覺放心不下,知道這梨樹不比尋常,恐怕真個一鐵釘釘不死,給地方人看了笑話,親自走到社壇來探看。只見昨天在場的幾個人都已來了,齊起身迎著鄧法官道:「你看,這樹的枝葉,果已枯落得不少了,大概是因這樹的年數太深遠,生氣比尋常的樹足些,所以一日工夫,不能教他完全枯落。」

  鄧法官抬頭細看那蔭庇數畝的枝葉,已有一大半枯黃了,心裡也認眾人所道的不錯,連忙點頭道:「是生氣太足,枝葉太多的緣故,任憑他的命根有多麼長,也挨不到明天這時分,不愁他不死個乾淨。」於是大家又坐下來談話。

  正談得高興,忽有一個年約三十來歲的婦人,肩挑一擔篾籮,緩緩的從城裡這條路上來,那婦人身上衣服雖是破舊,倒洗濯得很清潔,一望就使人知道是個農家勤奮的婦人。肩上擔子,似乎有些份量,挑不起,走得很疲乏的神氣。走近社壇,便將擔子放下,離眾人遠遠的坐著休息,籮上面有蓋,看不出籮裡裝的是甚麼東西。

  眾人看這婦人的容貌,倒生得甚是齊整,眉梢眼角,更見風情。不由得幾個悄悄的議道:「這婦人沒有丈夫的嗎?怎麼一個女人,會挑著籮筐在外面走呢?」

  鄧法官低聲問姓許的道:「你們也都不認識這婦人是那裡的麼?」姓許的點頭道:「且待我去問問她,籮筐裡甚麼東西?挑到甚麼地方去?」

  說著,從容起身走過去,陪著笑臉問道:「請問大娘子,這蘿裡挑的甚麼東西?從城裡挑出來的麼?」

  婦人也不抬頭看姓許的,只隨口應道:「半擔宜昌梨子。」姓許的聽了是宜昌梨子,很高興的接著問道:「挑回家自己吃嗎?」婦人微微的歎了一聲道:「我若有錢能吃半擔梨子,也不自己挑著在路上走了。」

  姓許的道:「不是自己吃,是販來到鄉下發賣的麼?」婦人低頭應是,顯出很害羞的樣子。

  眾人中有一個二十多歲的後生看了,心裡不免衝動起來,也走過一手將籮蓋揭開,說道:「好宜昌的梨子,賣多少錢一斤?」婦人躊躇道:「不好論斤的賣。大的賣三文錢一個,小的五文錢兩個。」

  後生拈了兩個,在手中掂了掂輕重道:「大的兩文錢一個,肯賣麼?若是兩文錢一個能賣,我就做東。這裡共有八個人,十六文錢賣八個,大家解一解口渴。」

  婦人搖頭道:「兩文錢一個買我的小的,我都貼本。兩文錢一個,只能由我揀選最小的。」後生伸手在籮裡翻了幾翻道:「十分小的倒少。也罷,就由你親手揀選幾個看看。」後生一說做東的話,大家都歡喜得甚麼似的,登時圍住一擔籮筐,想吃不花錢的梨子。

  鄧法官素來不能看見生得標緻的婦人,一見了標緻的人,渾身骨頭骨節都和喝了酒的一樣,不得勁兒,定要逗著那婦人,說笑一陣風情話,才開心快意。不然,便得使用法術,害得那婦人當眾出醜,羞忿得無地自容!平時既習慣了這種行為,此時自然也改變不了!

  見婦人從籮裡拈出一個最小的梨子,遞給那後生。後生搖頭不接道:「這個太小了。你賣我兩文錢一個,像這麼的小的,也值得兩文錢嗎?」婦人還不曾回答,法官已笑嘻嘻的說道:「由大娘子親手揀選的,你如何還說值不得?大娘子若肯親手送到我口邊,那怕就教我出十文錢一個,我也說值得!」

  後生笑道:「你不出錢,專說便宜話,有甚麼不值得。」鄧法官道:「你以為我不捨得花錢麼?這樣小東西,算得甚麼,你們大家儘管吃罷。三文一個也好,五文兩個也好,你們儘量吃便了。看共吃了多少?由我還錢就是!」

  姓許的笑道:「鄧法官說這話是要作數的,我們不講客氣。」鄧法官也不回答,伸手揀大梨取出來,每人兩個分送了。

  後生接了梨子,笑道。「我們不妨就是這樣吃,只是鄧法官說過了,大娘子若肯親手拿梨子送到他口邊,他出十文錢一個。大娘子就使一個送到他口邊罷,這有甚麼要緊。送到口邊,和送到手裡,有何分別,大娘子既辛辛苦苦的出門做這種小生意,只要伸一伸手,就多賺幾倍的錢,出錢的說值得,賺錢的難道反不值得嗎?」

  婦人含羞帶笑的望了鄧法官一眼道:「那有這麼呆的人,我的手上又沒有蜜,送到口邊與送到手上,不是一樣嗎?為甚麼肯多出幾倍的錢?」

  鄧法官道:「我的話倒不是騙你的,我歡喜你親手送到口裡,覺得好吃多了,你真肯拿著給我吃,不用我自己動手,就要我吃一個算四人的價錢,我也情願。你不信,我先交錢,後吃梨子,還怕我說假話騙了你麼?」

  姓許的指著鄧法官,向婦人說道:「我能擔保他決不騙你,他是城裡有名鄧法官。你是個鄉下居住的人,不曾聞他的名。若是住在城裡的人,便是三歲小孩,提起了鄧法官三個字也知道。」

  婦人點了點頭,向鄧法官打量著,笑道:「你的手又沒害病,無端的教我拿著給你吃,這麼多的人看了,不是難為情嗎?」

  鄧法官道:「有甚麼難為情,快拿給我吃罷!你看,他們每人吃一個,已將吃完了。」一面說,一面從腰裡掏出一把散錢來,約莫也有七八十文,安放在籮筐蓋上。婦人笑道:「何必認真先拿出這些錢來,你既定要吃我手上的,也好,我就拿給你吃罷。待我選一個頂好的出來。」在蘿筐裡翻來覆去的挑選了一會,果選了一個茶杯大的梨子,用自己的衣袖揩抹一陣,真個笑盈盈的送到法官口邊。

  不知鄧法官究竟吃了這梨子沒有?且待第九十七回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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