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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回 述根由大禪師收徒 隱姓氏張義士訪友(2)


  是這般建造紅蓮寺的主意,果然不是無垢和尚想出來的,也不是他徒弟張汶祥想出來的,這其中還有一個才高八斗、足智多謀的人物在內。

  這人是張汶祥的把兄,姓鄭,單名一個時字。

  講到張汶祥的事,因為有刺殺馬心儀那樁驚天動地的大案,前人筆記上很有不少的記載;並有編為小說的,更有編為戲劇的。不過那案在當時,因有許多忌諱,不但做筆記、編小說戲劇的得不著實情,就得著了實情,也不敢照實做出來、編出來。便是當時奉旨同審理張汶祥的人,除了刑部尚書鄭敦謹而外,所知道的供詞情節,也都是曾國藩一手遮天捏造出來的,與事實完全不對。在下因調查紅蓮寺的來由出處,找著鄭敦謹的女婿,為當日在屏風後竊聽張汶祥供詞的人,才探得了一個究竟。

  這種情節不照實記出來,一則湮沒了可惜,二則在下這部義俠傳,非有這一段情凶加進去,荒唐詭怪的紅蓮寺,未免太沒來由。因此儘管是婦孺皆知的張汶祥刺馬故事,也得不憚詞費,依據在下所探得的,從頭至尾寫出來,替屈死專制淫威下的英雄出一出氣。

  閒話少說,且說楊從化到紅蓮寺有了半年,與聞了無垢和尚與張汶祥的一切秘密。這夜已在二更過後了,楊從化在夢中被人推醒。張眼看時,還彷佛認得出是幾年前在河南原籍和自己交手的趙一。心裡早已明白就是大師兄張汶祥,並非真個姓趙行一。連忙翻身起來,正待稱呼他一聲大師兄。

  張汶祥已笑著開口說道:「楊公子久違了,還認識我趙一麼?」楊從化已下地對張汶祥叩頭行禮,口稱大師兄道:「自從來此半年,無一日不想念大師兄?」慌得張汶祥連忙陪禮,笑道:「楊公子為何稱我趙一為大師兄?」

  楊從化正色道:「還在這裡楊公子楊公子,我真不敢和大師兄說話了。那年自大師兄走後,我和家父都疑心趙一不是真姓名,不過憑空想不到是大師兄罷了。所以我和家父在陝西初遇師傅的時候,師傅一提到大師兄曾去我家的話,我便知道大師兄必就是那個假趙一。」

  張汶祥道:「我那時連對你說幾句後會有期,你不覺著我是有意麼?」

  楊從化道:「那時雖不知道是甚麼用意,但已覺得說那話的語氣和神情,都不像平常臨別時照例說出來的套話!」

  張汶祥笑道:「可見得凡事皆由前定,我若在那時向你和老伯直說,要引你到紅蓮寺來,拜我師傅做徒弟,十有九是辦不到的。因為那時的機緣還不曾成熟!雪門祖師在三年前,早算就下楊老伯必有在家鄉不能居住的一日,所以直待你隨楊老伯游到了陝西,師傅才來相見。」楊從化想起自己父親吩咐轉述的話,即將那夜在船上楊幻與無垢和尚談論張汶祥的話,及次日臨行所吩咐的話,都很委婉的說了。

  張汶祥聽罷,就窗眼裡向天空恭恭敬敬的作了三個揖道:「楊老伯愛我的厚意,我應銘心刻骨的感激,我只要略有機緣,誓不辜負他老人家這番厚意。你是我自己親兄弟一般的人,我的事不妨直告你知道,我此刻的境遇,若是出家可以了事,也不自尋苦惱了!」

  「在四川,連我自己有三個把兄弟。大哥姓鄭,名時,雖只進了一個學,然學問淵博,四川的老生宿儒,沒一個不欽佩鄭時的才情文采。並且他不僅文學高人一等,就是行軍佈陣,劃謀定計,雖古時的名將,也不見得能超過他!

  「數年來我輩在川中的事業聲名,全仗他一人運籌帷幄。我和三弟施星標,只是供他的指揮驅使而已。不過每次與官兵對壘,總是我奮勇爭先,所向披靡;因此我在四川的聲名,倒在鄭大哥之上。其實我輩若沒有鄭大哥運籌帷幄,早已不能在四川立腳了!

  「鄭大哥也知道綠林只可以暫時托足,不能作為終身的事業。無如手下數千同甘共苦好多年的兄弟,一個個都是積案如山的人,一旦散夥,他們都找不著安全立足之地。望著他們挨次斷送在那些狗官手裡,我們當好漢的人,於心何忍!」

  楊從化截住問道:「不是大家都說官府曾幾次派人來招安,大師兄不但不肯,反把官府派來人殺戮的嗎?這又是甚麼道理呢?」張汶祥笑道:「招安兩個字,談何容易。在四川那些狗官,那一個配有招我們的氣魄,配有駕禦我們的才能。既沒有氣魄,又沒有才能的狗官,就不應提起招安兩個字。招安這兩字從他們口裡說出來,不過想邀功得賞,打算用招安兩字騙我們落他的圈套罷了,是這般居心,就應該殺戮,何況真敢派人來嘗試?

  「他既存心來要我們的命,我們自然不能饒恕他。如果真有一位有才幹有氣魄的好官,休說招撫我們之後還給官我們做,那怕招撫我去替他當差,終日伺候他,我也心甘情願的。我和鄭大哥都抱定一個主意:寧肯跟一個大英雄大豪傑當奴僕,不願在一個庸碌無能的上司手下當屬員。」

  楊從化點頭道:「這種主意,實在不錯。不過英雄可以造時勢。豪傑之士,雖無文王猶興。以師兄與鄭大哥這樣的文武全材,只要有了這個改邪歸正的念頭,將來一有機緣,飛黃騰達自是意中事,本來也不能急在一時。不知那位施星標三哥是怎樣的一位人物?」

  張汶祥道:「施三弟麼,論這人的本領,文不能提筆,武不能揮拳。只是為人誠實,外不欺人,內不欺心,現成的事教他去辦,他是能謹守法度,不能將事情辦好,也不至將事情弄糟。若教他去開始辦理一樁事,那是不成功的。

  「我和鄭大哥就愛他為人誠實,不知道世間有狡猾害人的人,並不相信世間有狡猾害人的事。他跟著我兄弟兩個,總不至有上人家的當的時候,若離開我兄弟兩個,他就不行了。」

  楊從化問道:「聽說師兄在四川,也時常攻城奪地,將府縣官拿住斬首,是不是確實有這種行為呢?」張汶祥道:「這不算希奇。攻城奪地,殺戮官府,也不但我們這一起人。凡是幹我們這種行業的,總免不了有與官兵動手的時候。既動手就有勝負,負則逃散,勝則奪取城池。不過只我們這一起的力量大些,從來不曾打敗過,所以外面的聲名鬧大了!」

  楊從化道:「那麼,師兄在四川佔領的城池應該不少了?」

  張汶祥笑道:「誰去認真佔領,和官兵打一個不歇休呢?我們若和官兵認真打起來,是無論如何討不了便宜的。我們的人,一陣少似一陣,一時沒有增加添補,官兵是可以有加無已的。惟有飄忽不定的一法,可以對付官兵!

  「做官的人,誰也不願意打仗,只要目前安靖了,就得粉飾太平,邀功討賞。便明知我們藏匿在甚麼地方,他也不願問,不是面子上太過不去了,決不至興師動眾的和我們相打,我們也只求生意上可以獲利,又何苦無端去找官府為難,因此才能兩下相安的過下去!」

  楊從化道:「此刻師兄到這裡來了,於那邊的事業沒有妨礙嗎?」

  張汶祥道:「久離是不妥的,有鄭大哥在那裡,大致還可以放心,這地方就是鄭大哥出主意經營的。鄭大哥也多久就料定做私鹽不是長遠的局面,不能不趁這時候,積聚幾文血汗錢在這裡,作將來退步的打算!

  「但是我們三兄弟的聲名鬧的太大,萬不能由我三人出面購產業,而這種銀錢上的事,又不容易託付得人。鄭大哥想來想去惟有托我師傅,因他老人家是個出家人,銀錢可以由募化得來,不必定有出處。若在俗人,憑空拿出許多銀兩出來買田購地,旁人看了,沒有不生疑的。旁人一生了疑心,就難免不查根問蒂,萬一露了一點兒風聲出去,我三人便枉費心機了。我三人將來的下場,十九得依遵楊老伯的話,以出家為上。」

  楊從化道:「我的母親早已去世,父親雖健在,然風燭殘年,且萍蹤無定,今生能否再見,尚不可知,是則有父也和無父一樣。兄弟妻子更是無有,難得有這出家的門路。我一向打算求師傅替我剃度,師兄的意思以為怎樣?」

  不知張汶祥怎生回答,且待第八十三回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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