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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回 藍辛石月下釘妖精 宋樂林山中識神虎(2)


  藍辛石這夜釘了那雄雞之後,回到家中已是天明了。他平日在家的生活,和一般苗人不同。他從小供奉了一個五寸多長的木偶,那木偶的來歷,他從來沒對人說過。不過看那木偶滿身沾了泥土,雕刻得也很古樸,好像是從土中掘出來的。形象與普通木偶完全不同,普通木偶,或是坐著,或是站著,或是睡著,或是蹲著、跪著,從不見有倒豎著的。惟他所供奉的這木偶,兩手據地,兩腳叉開朝天,和器械體操中拿頂的姿勢一般。

  藍辛石供奉這木偶,異常虔誠。每早起來,焚香叩拜,提起兩片竹卦問卜。旁人也不知道他問的是些甚麼,未遇方紹德以前就是如此。和他親近的人推測,這木偶必是獵神。因為有時跪在木偶面前問卜之後,連忙更換衣服,赤腳科頭,左手提起那六十斤的鋼叉,右手握一塊很長大的羅布手巾,急匆匆上山打獵去了。有人跟著他去看,他也不拒絕。

  他上山不須費多少尋覓的工夫,必有猛虎或極大的金錢豹躥出來。平常虎豹見了人,多是一瞬眼就撲過來的,只一見了監辛石便沒有尋常那般威猛了。

  藍辛石也不待虎豹近前,即對著大聲喝道:「張三,可來和我比一比武。」奇怪極了,虎豹原是不能人言的獸類,藍辛石對著這麼說,卻像是懂得的一般,將一股野蠻粗暴之氣,完全變化了。假裝斯文的樣子,從容不迫的走來。

  藍辛石也行若無事的,立出一個姿勢,左手執叉向前,叉柄豎在左腳尖相近的地上,叉尖高出頭頂尺多,身體在鋼叉背後,右手握著羅巾等候。

  虎豹從容趕到鋼叉跟前,突然怒吼一聲。這一聲必吼得山谷震動,樹葉脫落。林木中所有飛鳥,紛紛插翅飛往他山。近一二裡內狐狸獾兔之類的小野獸,同時都驚得亂竄,有許多野獸,就因這一吼嚇軟了,癱在地下不能走動的。膽小些兒的人聽了,也得魂飛魄散,頓失知覺。

  這一聲吼罷,將身軀一扭,翻身撲了轉來,兩前爪就踏在兩個叉尖上,向藍辛石怒目而視。藍辛石也仰面對望著。猛然一口白沫,朝准藍辛石臉上噴來,藍辛石眼也不霎一下,等那涎沫流滴了一會,才用右手的羅巾,在臉上揩拭一遍。揩幹之後,將羅巾往腰間一納,右手搶住叉柄,只向旁邊一拖,順勢便把那虎掀翻在地。

  那鋼叉有三個叉尖,中間一尖最長,虎的兩前爪踏在兩短叉尖上,中間叉尖正對著虎的咽喉。掀翻以後,隨手刺將過去,很容易的便刺死了。有一次掀不翻,刺不死的,如前一般的又比第二次。二次刺不了,又比三次。到了第三次,就決沒有刺不死的。藍辛石自從用鋼叉是這麼刺虎,外人只知道他刺死的極多,究不知他已經刺過了多少只?

  這次從劉家回來,有好些日子不曾出外,有人邀他同去甚麼地方玩耍,或看朋友,他都推辭不去。每日只焚香向木偶叩幾個頭,連照例要問的蔔也不問了。平時每日必到那瓦缸裡向他師傅請安的,這些日子也不去了。他家中問他是甚麼緣故,他只搖頭不肯說。每日到了夜間,就將大小兩把鋼叉拿出來,在石上磨礪得鋒利無比,斧頭、大砍刀也都磨得透亮。如是過了一個月。

  這日清晨,藍辛石才起來,正在木偶前焚香跪拜。忽來了十幾個衣服齊整,年齡都在三十以上的人,在門外對藍家人說:有要緊的事特地來求藍法師的。藍法師聽了,只好出來迎接。

  見面時,藍辛石認得幾個是新寧縣的大紳士,接進來賓主坐定。就中一個與藍辛石認識最久的紳士開口說道:「我們平日疏忽,不到辛翁府上來奉候!今日有事相求,便成群結隊的來吵擾辛翁,我等心裡實在抱愧之至,只求辛翁原宥。」藍辛石隨口謙讓了幾句。

  那人接著說道:「我等此來,實是出於無可如何,非來拜求辛翁慈悲,不能救許多人畜的性命。不能代許多已經送命的人畜報仇。無論如何,得求辛翁勞動一次。這一個月以來,我們那邊鄉下,簡直被一隻三條腿的白額虎鬧得不成話了。那孽畜也不知是從那裡來的,前腿斷了一條,吊睛白額,其大無比。論理,那孽畜既斷了一條前腿,應該比四腿完全的虎來得柔弱些。誰知竟是不然,在二十多日前,我們那邊鄉下人家餵養的豬狗牛羊,每日總有幾頭不見了,去各山中尋找,見了吃不完的皮毛蹄爪,才知道是來了猛虎。不見了的豬狗牛羊,是被猛虎銜去了。

  「當時就有幾家獵戶,爭著想打這孽畜。誰知獵戶不轉這孽畜的念頭倒罷,他只銜家畜,不曾傷人。獵戶一上山發現了這孽畜的形象,我那鄉下的禍事,就從此開端了。

  「第一次發見這孽畜的獵戶,共有八個人,都是我那邊有名的健漢。其中有三個,都曾獨立殺過虎豹的。以為這缺了一條腿的虎,不愁打他不翻。那曉得這孽畜三條腿跑起路來,比四條腿的還快,竟是飛得起的一般。行走轉折既快,又靈警非常,獵戶才一舉槍,來不及撥火機,他即已撲過來了。

  「尋常猛虎咬著了人,不實時鬆口的,在旁邊的人,便可乘這機會開槍打他。這孽畜似乎早已知道了這一著,撲倒了獵戶,只揀要害的地方咬一口,不停留的又飛奔過一邊去了。是這麼連傷了三人。偏巧那三人都是曾經獨力殺過虎的。八個人傷了三個,並且傷勢都極重,如何敢再將這孽畜圍住不放呢?那三個抬到家,頃刻便都死了。

  「第二次發見的,也重傷了兩個有名的獵戶。自這兩班獵戶死傷以後,其餘的獵戶,多不敢冒昧到山裡去了。只遍山滿嶺的安設窩弓弩箭,想孽畜自行射殺。那孽畜何等機靈,那裡肯上這種當?二十多日不曾發出一枝弩箭。

  「那孽畜大約是因山裡的毒弩太多,不好停留行走,終日在平原曠野之地徘徊,有時睡在田禾之中。無意中走到他跟前去的人,被他跳起來抓傷了,咬死了的,已不計其數了。我們簡直嚇的連門都不敢出,只得去縣衙裡呈報。縣太爺愛民如子,當即請了一營兵下鄉,到處圍獵。抬槍、鳥槍一排一排的轟去,儼然臨陣一般。那孽畜出現一次,總得死傷幾名兵士。

  「槍炮也不知對準那孽畜身上轟去了多少,就和不覺著一樣。轟得他興發了,躥進兵士隊裡,連咬帶抓的死傷幾個兵,興盡又一躥而去了。三日共死傷了二十多名兵士,營官料知無能為力,徒然使兵士吃虧,不肯再打,竟自帶兵回縣裡去了。我們見是這種情形,若不從速將這孽畜驅除,未免太不成話。

  「當初我們原沒有出頭大家設法的,至此不能不大家出來商議驅除的方法了。於是就議定湊集五百串錢,懸賞只要有人能殺死這三腳白額虎的,就拿這五百串錢做花紅。唉,這賞不懸倒也罷了,懸出這賞之後,徒然又送了兩個最勇敢少年的性命。而孽畜的兇橫,益發利害了。

  「我們也忿恨到了極處,又大家湊成了一千兩銀子,招請各府、縣有名的獵戶。來應招的也很不少,只是都不肯上山,在我們大家的家裡住著。我們問他們既來應招,何以來了卻不肯上山?他們說還有兩個人沒到,只等那兩個人到了,就可上山動手。不動手則己,動手沒有不立時成功的!

  「等了兩日,果然有一老一步兩個人來了。老的年約五十歲,短小身材,並不顯得精幹的樣子。年少的約二十多歲,身體卻甚是魁偉。老的自言姓宋名樂林,少年是他的兒子。父子兩人,專以打虎為業。據說已不知殺過多少虎了。到了次日,宋樂林只提了一把一尺多長的小斧,他兒子提了一把鋼叉,就只二人上山去了。

  「不一會,便回來對這些獵戶說道:這孽障不但你們不能打,連我父子也未何他不了。不要自討苦吃罷,這虎久己通神,只因孽緣未盡,本性忽然沉迷了。惟有去苗峒裡拜求藍辛石法師,他必能替這孽畜了帳。這些獵戶聽了宋樂林的話,同時作辭去了。

  「我原是早與辛翁熟識的人,只因平日是文字的交情,尚不知道辛翁有這種降龍伏虎的本領。宋樂林去後,我一打聽,才知道辛翁的神通廣大,不僅是我們文人中的傑出之士。所以邀集了一縣的紳士,專誠前來奉懇。務求辛翁體上天好生之德,慨然出來驅除這一大害。」這人說罷,立起身來對藍辛石一揖到地。這十多個紳士,也同時起身對藍辛石作揖。

  不知藍辛石回出甚麼話來?且待第六十三回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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