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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回 奇風俗重武輕文 怪家庭獨男眾女(2)


  正中神座邊,兩排立著十多個粉白黛綠的丫鬟,一眼看去,年齡都不相上下,只在十四五歲之間,沒一個不是嬌姿麗質,楚楚動人,整齊嚴肅的分兩排立著,如衙門中站班伺候官府一般。神座前面地下,鋪了一張金花紅緞拜墊。小丫鬟引楊繼新到拜墊上左方立著,即見也是兩個遍身錦繡的小丫鬟,分左右夾扶著新娘出來。

  新娘有蓋頭遮蓋了面目,看不出容貌,然只看身段,已能認得出是在路上遇見的那個可意人兒。新娘到拜墊上右方立著,做儐相高聲贊禮的也是一個七八歲的丫鬟。一對新人拜過了天地祖先,對老頭也拜了;才彼此交拜,一待拜畢,眾丫鬟爭著上前拜賀。新郎新婦同入洞房。

  楊繼新看這洞房的陳設佈置,簡直沒一處使人看得出是倉卒辦成的。新娘去了蓋頭,楊繼新看他的容光,比在路上和園中兩次所見的更覺美不可狀。

  此時天色已漸向黃昏,就在洞房中,開來晚膳。也沒旁人陪伴,就只新夫婦兩人,共桌而食,楊繼新臉嫩,幾番想和新娘說話,因見有丫鬟在房,待說出口,面上不由得一紅,話又嚇得退回喉嚨裡面去了!

  新娘也是害羞的樣子,不肯開口。二人徒具形式的吃喝了些兒,丫鬟撤了出去。

  楊繼新見丫鬟都不在房裡,歡喜無限!惟恐再有丫鬟進來,也顧不得害臊,連忙起身將房門關了。回身見新娘低頭坐在床沿,即一躬到地,說道:「我是幾生修來的福氣,得有今日。我願終生侍奉妝台,只望小姐不嫌我惡俗!」說罷,湊近床沿坐下,便覺得一般異香觸鼻,不禁骨軟筋酥,心旌搖搖不定。只一把就將新娘抱住。

  新娘慌忙撐拒道:「怎麼這麼粗魯!」楊繼新經這一撐拒,不知怎的,兩手自然放了。新娘正色道:「讀書人也是這麼狂蕩麼?」嚇得楊繼新連忙站起身來作揖,口裡陪罪道:「望恕過我這一次,下次再也不敢魯莽了。」一揖作了,伸起腰來一看,床上空空的,那有甚麼新娘呢?

  楊繼新這一驚非同小可。向房中四處尋了一會,連新娘的影子也沒尋著。聽外面寂靜無聲的,好像大家都入了睡鄉。想開門出外叫喚,又怕是躲在隔壁房裡去了,不敢再魯莽。一個人在房盤旋,不得計較。約莫經過了一個時辰,身體實在疲乏了想睡,卻又捨不得就這麼單獨的睡!

  正在無可如何的時候,忽聽得新娘的聲音在窗外帶笑說道:「明日再見,今夜我是不敢和你睡,你一個人睡一夜罷。」楊繼新聽了,連忙拉開旁門追出說道:「我再也不敢魯莽了,求小姐恕了我這一遭。」一面說,一面看窗下,並不見有新娘在那裡。舉眼望左右,都黑暗無光,看不出新娘躲在甚麼地方說話。

  估料必還不曾走開!只得向著黑處求情道:「小姐回房來,如果我敢有無禮魯莽的行動,小姐再撇下我走。我就單獨睡十夜,也不能埋怨你小姐,只能怨我自己太不知道溫存體貼。」楊繼新才說到這裡,忽聽得黑暗處有格格的笑聲,隱約聽得在那裡說道:「不無禮魯莽,卻求我回房幹甚麼?」說完這話,就聽得笑聲漸遠漸小,漸不聽得了。

  楊繼新想用言語表白,無奈一時說不出動人的話。又聽得笑聲去了很遠,便說出甚麼話來,也不能達到新娘耳裡,只好不說了。如癡如呆的靠房門呆立了好一會,聽不到一點兒聲息,心想:

  「這小姐的性情舉動,也太奇怪了,難道他長到了十八歲,尚不解風情嗎?男婚女嫁,為的是甚麼呢?我並沒向他行強用武,只將他摟抱在懷中,這算得甚麼魯莽咧?哦,是了。他必是害羞,見我不等到將燈吹滅,上床蓋好了被,便動手去抱他;所以嗔怪我魯莽。他那裡知道我愛他的心,在初見面的時候,早已恨不得把他摟抱起來呢?

  「我若早知道他如此嬌怯,也不這麼急色了!天長地久的夫妻,何愁沒有我溫存親熱的時候,何用急在這一時半刻呢?這本來是我不對,他父女為嫌武人魯莽,不解溫柔,才存心要招贅讀書人。今忽見我讀書人,也有如此魯莽,不待上床,就動手動腳,難怪他不嚇的驚慌逃走。但是他如何逃走得這般快呢?我只彎腰作一個揖的工夫,立起身來,床沿上就沒有他了!

  「這窗戶離地有四五尺高,休說他這般柳弱花柔的小姐不能打窗戶鑽出去,便是教我這男子漢從這上面出入,也得有東西墊腳,才能緩緩的往外爬,誰也不能跑的這麼迅速。房門是我親自動手關閉的,他逃走後,房門依舊關閉著,直到聽得他在窗外說話,我才拉開來。這房不是只有這一張門嗎?窗戶既太高了,不能出去,門又關著沒動,他畢竟如何得到窗外去的呢?難道這床後還有一張小門麼?」

  楊繼新想到這裡,就擎起一枝蠟燭,走到床頭,撩開帳幃一照。果見壁上有一張小小的門,只是也並不曾打開,雖是不曾打開,然在楊繼新心裡,已斷定新娘是從這小門逃出去的,便不再去研究。逆料新娘既說了今夜不敢來同眠,決不至再來。獨自坐著等到天明,也沒有用處。身體也很倦乏了,就獨自上床睡覺。

  楊繼新在外旅行三四年,平日山莊茅店,隨遇而安。有時就在亂草堆中,胡亂睡一夜,幾年來何嘗有過這種溫柔香膩的鎢裀繡褥,給他安眠一夜呢!因此這一覺睡下去,酣甜美適,也不自知睡過了多少時間。只覺在夢中被人輕推了兩下,耳裡彷佛聽得有人用很低的聲音說道:「睡到了這時分,還不捨得醒來嗎?」楊繼新被這話驚醒,睜眼一看,羞怯怯坐在床沿上的不是新娘是誰啊?楊繼新翻身坐了起來,說道:「小姐真忍心,教我一個人睡在這裡。從此我再也不敢像昨夜那般魯莽了,只求小姐不可撇下我,就從後門逃走。」

  此時新娘的神情,不似昨夜那般害羞的厲害。聽了楊繼新的話,臉上現出很驚訝的樣子,說道:「我何時從甚麼後門逃走過?你這話我聽了不懂。」

  楊繼新指著新娘笑道:「小姐昨夜不是從這床後的後門走出去的是從甚麼地方走出去的咧?」

  新娘就像不知道有這一回事似的說道:「我昨夜甚麼時候走出去了,你還在這裡做夢,不曾醒明白麼?」

  楊繼新這才急得跳下床來,說道:「小姐這話,說的我又不懂了!小姐昨夜沒出去,卻在那裡呢?」新娘道:「我不是在這房裡嗎。」楊繼新笑道:「小姐在這房裡嗎?坐在甚麼地方?睡在甚麼地方?」

  新娘指著床沿道:「我就坐在這裡,睡也是睡在這裡。你自己魯莽發猴急,被我推開了,往後你就做出沒看見我的樣子,瞧也不瞧我,理也不理我,教我有甚麼法子。這時倒來怪我忍心,撇下你從後門逃走了。這床後的後門,雖是安設了一張,但是因為門外是一個靠近後山的大院落,我膽小害怕,不敢打開,從來是緊緊關閉著的,一次也沒開過。其所以將床緊靠這門安設,也是廢卻這後門,不許出入的意。要開這後門,須得先將這床移開。我昨夜移這床麼?」

  楊繼新聽得新娘這般一說,心裡更詫異到了極處。指著窗外向新娘問道:「小姐說昨夜不曾出去,我心裡也疑惑小姐是沒有逃走得那麼迅速的道理。只是小姐既不曾出去,何以又在窗外對我說明日再見,今夜我是不敢和你睡,你一個人睡一夜罷的話呢?」

  新娘搖頭道:「我不曾向你說這些話,你當面見我說的麼?」

  楊繼新道:「我雖不是當面看見小姐說的,確是親耳聽得小姐是這麼說的。我當時聽得這麼說,即刻開了這房門追出去,只是已不見有小姐在窗外了,並還聽得一路格格的笑著去了。事情又不是隔了多少時日,難道我已記憶不清楚?」

  新娘道:「這就奇了,我在這房裡一整夜,至今一步也沒有跨出這房門,你居然會聽得我在窗外說這些話。這是從那裡說起?」

  楊繼新至此已滿腹的疑雲,想不出解釋的道理。只得又向小姐問道:「即算我昨夜胡塗了,當面看不見小姐。小姐既是一整夜在這房裡,也看見我麼?」新娘帶笑說道:「為甚麼不看見你呢,看見你呆頭呆腦的,被我推開之後,就像失掉了甚麼東西似的,這裡尋尋,那裡看看,又打開房門,朝外面東張西望一會,口裡唧唧噥噥一會,又擎起蠟燭,向床後照一會只不來睬理我。看著你在房中踱來踱去,做出愁眉苦臉的樣子,有時也向我身上望望,最後就見你上床睡了。從我身邊擦過,也不拉我同睡,也不問我睡不睡,竟像沒有我這個人在你眼裡,我自然不好說甚麼。

  「見你已睡著了,有了鼾聲,我才躺在床這頭,睡了一覺,衣也不曾脫。剛才被丫鬟在外面說笑的聲音,驚醒轉來,看天色已不早了,看你還睡得鼾呼呼的。恐怕丫鬟進來看了不好,只得將你推醒,你醒來反對我說出那些無頭無腦的話。」兩人正在說著,外面忽有幾個丫鬟推門進來,都笑嘻嘻的向新娘、新郎叩頭道喜。

  不知楊繼新怎生應付?且待第五十回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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