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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回 遭人命三年敗豪富 窺門隙千里結奇緣(2)


  這日到河南遂平縣。他所到之處,在城市繁華之地都不甚流連,只略住一二日,就打聽四郊野外,有甚麼可以觀覽的所在。便是這縣沒甚麼名勝,只要是風俗純樸,民性溫和之處,也歡喜多住幾日。這是由楊繼新的生性如此,並沒有絲毫用意。

  遂平不是繁華大縣,風俗極純樸,民性極溫和,山水也很有些明秀之處。楊繼新從思恩一路遊覽到遂平來,沿途有許多地方,因他是一個飄逸少年,胸中又有學問,談吐風雅,舉止大方,凡是詩禮大家,很有拿他當賓客看待的。臨行時,還有送他路費的。因此他遊蹤所至,遇到天色將近昏暗了,左近有飯店可以容身,就投飯店歇宿。若左近沒有飯店,便不問是誰家莊院,他都前去借宿。

  那時各處都粉飾太平,他又是一個文士,隨便到那家借宿,縱不蒙主人優禮款待,也從來沒遭過拒絕。所以他帶出來的盤川,雖只敷幾個月的用度,而遊歷二三年,並不感覺困苦。

  他到遂平縣的時候,身邊由家中帶出來的盤川,早已分文沒有了。他以為這地方的風俗既純樸,民性又溫和,必有肯送路費的人。誰知在四鄉浪遊了幾日,不但沒有送路費給他的,連正式給一頓茶飯他吃的人也沒有!

  他覺得詫異,在飯店裡住著,遇著年老喜談故事的人一打聽,才知道這遂平縣的風俗,素不重視讀書人,若是會些兒武藝的,到這地方來,倒到處能受人歡迎,路費也有得送。如果武藝真高強的,年齡不大,並可以希望在這裡娶一個極美的老婆,多少還能得些妻財。因為這地方重武輕文,山川靈秀之氣,多鐘在女子身上,女子生得美麗,而會武藝的很多。

  這地方的家庭制度,比別處不同,女子也有承襲一部分家產的權。女子嫁人,多以武藝為標準,完全不會武藝的男子,儘管有錢,有文學,這地方女子是不中意的。楊繼新聽了這種奇特的習俗,覺得好笑。心想好在我沒有在這裡討老婆的心思,會武藝的女子便是美得和天仙一樣,一經練武,照理總免不了一股粗野之氣。他們就是願意嫁我,我這文弱書生,也沒有這大膽量敢娶他們。這裡既瞧不起文人,我在這裡也存身不住,不如遊往別縣去。於是打定主意,想往西平縣去。

  才走出那飯店,還行不到半裡路,只見劈面來了一個妙齡女子,生得修眉妙目,秀媚天成。那種驚人的姿態,一落到楊繼新眼,楊繼新並非輕薄之徒,心中又存了個鄙視這裡女子的心思,尚且不因不由的為之神移魄奪,兩眼竟像是不由自主的一樣,自然會不轉睛的向那女子望著。那女子於有意無意之間,回看了楊繼新一眼,隨即把粉頸低垂,兩靨微紅,現出一種羞怯的態度。

  楊繼新看了這神情,更如中了迷藥;全忘記自己的身份,和平日守禮謹嚴,一點兒不敢逾越的行徑。喜得附近無人看見,直呆呆的看著那女子,挨身走了過去,還掉轉身來,細玩那翩若驚鴻,宛若游龍的姿態。

  那女子低頭走過去十來步後,也回過頭來,偷看楊繼新。不提防楊繼新的兩眼,還正在注視不曾移動,美盼回來恰好被楊繼新的眼波接住,只嚇得那女子羞慚無地。翻身如風舞垂楊,徑走過山嘴去了。

  楊繼新恐怕那女子再回顧偷看自己,錯過了飽餐秀色的機會,不敢實時將眼光移向別處。直待那女子走過了山嘴半晌,不見再回頭,才暗自思量道:

  「世間竟有如此驚人的美女嗎,飯店裡那老年人說的話,只怕有些靠不住,他說這裡的女子都練武。難道這樣的美女,也是曾練過武的嗎?他說這裡的女子都不歡喜文人。剛才這女子看見我的情形,絲毫沒有瞧不起的意思。若真是這裡的女子,普通都輕惡文人,我的神情裝束,任是甚麼人一見面就知道是文人。這女子就應該不現出羞怯的態度,更不應走過去,又回頭偷看。

  「我自從喪偶以後,不是全沒有膠續的心思。一則是因家庭間對於我身上的事很淡漠,父母都不曾提到續弦的事上面去,二則也因我眼中所見過的女子,實在絕沒有使我心許的。我前妻是由祖父主聘的,我那時年紀太輕,無可不可。就是前妻的姿色,也很可過得去。斷弦後所見的女子,不僅像這樣天仙一般的沒有,只求趕得上我前妻的,也不曾見過。我能得這般一個齊整婀娜的女子做繼室,這番出門,也就很值得了!」

  楊繼新正在這麼心猿意馬的胡思亂想,猛覺得背後有人在肩上拍了一下,說道,「你站在這裡胡想些甚麼?少年人想老婆麼?」楊繼新吃了一嚇。連忙回身看時,只見一個鬚眉雪白的老頭,滿臉堆笑的對他點頭。

  楊繼新看這老頭的頂光滑滑的,沒一根頭髮,一臉紅光煥發;兩目雖在那兩道雪白的長眉之下,卻不似尋常老頭昏瞀不明的樣子,顧盼仍有極充足的神光,頷下一部銀針電似的鬍鬚,飄然長過臍眼;身體不甚魁梧,但屹然立著,沒一點兒龍鍾老態。若不是有那雪白的鬚眉,表示他的年事已老,遠看他這壯健的神氣,誰也可以斷定他是個中年人物!

  楊繼新初聽了那幾句調笑的話,心裡很不高興,以為是過路的人,看了他為那女子失魂喪魄的情形,有意這麼輕侮他的。心裡已打算搶白幾句,及看了這老頭的神氣,打算搶白幾句的話,一句也不好意思說出來了。反陪著笑臉,也點了點頭說道:「老丈休得取笑!」

  老頭正色說道:「誰與你取笑呢?你家裡若有老婆的,就不須說得。如果你還不曾娶妻,或已經娶後又亡故了,正好在此地娶一個如意的老婆回去。這裡美人多,包你易如反掌。」

  楊繼新聽這話來得很希奇,又正說在他心坎上,不由得不注意。回問道:「請問老丈尊姓?為甚麼無端問我這些話?」

  老頭說道:「我並不是討你的媒人做,你用不著問我姓甚麼。我因見你是一個誠實的書生,如癡如呆的站在這路上,向那個山嘴望著,很有些像在這裡想老婆的樣子。我老年人心地慈悲,所以拍著你的肩頭問問你。你既向我裝假正經,我也就懶得管你是不是想老婆了。」說著,提步要走。

  楊繼新看這老頭的容貌,一團正氣,不是個喜和人開玩笑的輕薄人;說出來的話,又很有意味,如何當面錯過,便放老頭走開去呢?遂也顧不得面上難為情,攔在老頭面前陪話道:「不敢瞞老丈,我實在是斷了弦的人。剛才偶然遇見一個女子,姿容絕世。我自束髮讀書,生長禮義之家,受父母師保督率教誨,從來不敢有越禮的舉動。惟有剛才遇見這絕色女子的頃刻之間,確是情不自禁了,存了一點兒非分的念頭。老丈果能玉成我這頭親事,舍間還薄有財產;盡力答謝老丈,並感謝沒齒!」

  老頭仰天大笑道:「賣弄家俬,想拿錢來買我了。只怕你一旦老婆到了手,就把我作合的功勞忘了呢。也罷,你有了老婆,就不忘記我,也沒有用處。不過我才走到這裡來,就只看見你一個人如癡如呆的站在這路上,並不曾看見甚麼女子。你看見的那女子,畢竟姓甚麼?住在那裡?你說給我聽,我方好替你玉成其事!」

  楊繼新忍不住又好笑又好氣,說道:「我已說了,是在這裡偶然遇見的,如何能知道他的姓氏住處呢?」老頭笑道,「你剛才不是和我見面,就問我尊姓的嗎?我以為你看了心愛的絕色女子,必然不放他走過去,得抓住他問明他的姓氏、住處。誰知你的臉皮竟有這麼嫩,連姓氏都不問他。這又轉他甚麼念頭呢?你真要打算在這裡娶一個美如天仙的老婆,你的臉皮就一點兒嫩不得,越老越好。因為這地方的美人,最不中意臉皮嫩的男子!」

  楊繼新見老頭愈說愈離了本題,便截住問道:「然則老丈何以說包我易如反掌呢?不是我剛才所看見的女子,就找著我做老婆,我也不要,不必煩老丈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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