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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指迷路大吃八角亭 拜師墳痛哭萬載縣(2)


  向樂山到了這時,真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張鬍子這點兒拳腳,那有他施展的分兒?一辮尾掃過去,就把他拖翻在地;用腳踏住了胸脯,回頭見帳勾上掛著一條絲腰帶,順手取下來,捆了張鬍子的手腳。

  張鬍子的老婆,是新討來的;不知就裡,道是強盜來劫搶,躲在被窩裡,張開喉嚨,大喊救命。向樂山因他是婦女,又睡在被裡,不肯動手去捆她,也不阻止她喊叫;自將張鬍子提到外面。

  忽聽得大門外,有人搥門,並高聲問裡面甚麼事。向樂山跑到大門跟前,開了大門,見門外立著幾個做生意的人;打量了向樂山兩眼,正要開口問話,向樂山已對他們拱了拱手道:「請諸位街鄰進來,我有幾句要緊的話奉告!」

  那幾個街鄰,見向樂山手中,拿著明晃晃的匕首;又聽了喊救命的聲音,都以為必出了殺人的案子,一個個嚇得不敢進來!立在後面些兒的,一低頭就溜跑了;立在前面的幾個,回頭見同來的溜了也想溜開!

  向樂山笑道:「我又不是強盜,又不是兇犯,好好的請諸位進來談話。這也怕甚麼呢?但請放心,決不是連累諸位的事!」幾個街鄰聽得這麼說,才放大了膽量,跟著向樂山進房。見張鬍子被困在地;左邊房裡,又顛倒捆著兩個夥計。一個個望著向樂山發怔。

  向樂山收了匕首,從容對街鄰述了一遍三年前兄弟遇難,及自己出門尋仇的情形,接著說道:「今日才捉著了這個張鬍子,所以驚動了諸位街鄰。」

  那些街鄰聽了向樂山的話,沒一個不佩服向樂山是個豪傑,也沒一個不罵張鬍子是個沒天良的惡賊!

  向樂山就托街鄰代雇了幾名腳夫,抬了樓上那些書籍;向樂山親手牽了張鬍子,和那兩個夥計一同到長沙縣衙裡。

  縣官見是盜案,自然立刻升堂審問。張鬍子無可抵賴,得招承了和林桂馥同謀。並說:「當時是二人同動手,把向曾賢從床上拖下來;殺死後,截成無數小塊,裝入一個大罎子裡,投下江底。當夜停泊在一個小河汊裡。打開皮箱一看,誰知盡是書籍,口口如是,當下悔也無及。林桂馥分了十二箱書,說是要回廣西,自駕著船走了。

  「我得了八箱書,也沒用處。我也沒有兄弟,父母是早年亡過了;有個姑母住在易家灣。和林桂馥拆夥後,就寄住在姑母家裡。因要生活,瞞著姑母作了一次賊,偷了幾件衣服,一百五十兩銀子,就到八角亭開點心店。劫來的八口皮箱也賣了;剩了這些沒用的書,零零碎碎的,也不知已燒掉了好多;留下來的,不過十分之一了。

  「這也只怪新討來的這個老婆,她說:這些書留了有用處,問她甚麼用處,她說可以留給將來生下了兒子長大了的時候好讀。因此,就做一個破木櫥裝了,擱在樓上。那樓上是給小夥計睡的;從來沒別人上去,不知怎麼會發覺的?」

  縣官教招房錄了供。就問那小夥計:怎的會把向樂山引到樓上去?

  小夥計供說:「我這日早起,因烘老面,隨手從櫥裡帶了一本爛書下來,撕了好引火。沒燒完的,就丟在門角落裡。我在這裡,當了一年多的夥計,常是用爛書引火。近來討了老闆娘,雖不教我再用,然間常燒幾本,老闆娘就見了,也不說甚麼。我貪圖爛書容易燒著,每次烘老面,就拿一本。

  「這日我正將燒剩下來的,丟向門角落裡,忽有一個道人,打門首走過;見我燒書,連忙說:罪過,罪過!彎腰拾起我丟下的書,看了一看:問道:『你燒書不怕罪過,難道你東家也由你嗎?』

  「我說:『是東家教我燒的;有甚麼罪過?』

  「道人又問:『你東家有多少書教你燒?怎麼有書要燒掉?』

  「我說:『有好幾箱,特為收買了燒的。』

  「道人笑著點頭問:『書都擱在那裡?』

  「我說:『都擱在我睡的樓上。』道人還待問,我因有事走開了,道人也走了。

  「過了兩個月,直到前日,道人後來店裡吃點心,吃了兩個饅頭;臨走給我一吊大錢。說我是個好人,窮得可憐!多給我些錢,好買件衣穿。我謝了道人收了。

  「昨日黃昏時候,道人又來店門首,把我招到外面說道:『我今夜要請一個朋友,到你這店裡吃點心。我此時給你二兩銀子。你做好一籠饅頭,三更後蒸著等候。你能等到那麼遲久麼?』我看有二兩銀子,昨日那道人又給了一吊;有甚麼不能等呢?即一口答應道:『無論要等甚麼時候都使得!我橫豎拚著一夜不睡就得了!』

  「道人見我肯了,又拿出一兩銀子道:『再給你一兩銀子。我請的那朋友沒地方睡覺,在這裡吃過點心,就借你的床睡一覺。你若怕你東家罵,便不要對你東家說;睡一覺就走。你真能拚著一夜就行了!』

  「我見道人的銀錢,這般鬆動:心想我是一個光身漢子,那裡怕人粘刮了我甚麼去?床帳都是老闆的,也值不了幾文錢!不怕人偷了去;並且我把床讓給人睡,我自己仍可同燒飯的睡,更不必坐一夜。樂得多得一兩銀子,便也一口答應了。誰知道人引來的朋友就是這人!」說時指著向樂山。

  縣官問向樂山:那道人是誰,向樂山將前昨兩夜,在嶽麓書院遇見道人時的情形說了。

  縣官連連點頭歎道:「誠能通神!至誠所感,仙佛自來相助!」

  向樂山等到定了案,將張鬍子處決了,才歸家報知向閔賢。向閔賢幾年來,因二弟慘死,三弟出外尋仇,不知下落;心中終日悲痛。又加以連年荒歉,書生本來不善營運,家境便一日不如一日,越發憂思成疾!等到向樂山報了仇回家,向閔賢已是病在垂危了;聽說仇已報了,即含笑而逝。向樂山遭此情形,哀痛自不待說!料理了喪葬。幸得向曾賢娶妻得早,已生了一個兒子,這時已有五歲了,向閔賢的子,也有十來歲了。

  向樂山因喜武藝,不肯娶妻;頻年在外飄流慣了,在家安身不住。惜在嶽麓山上,不曾問明師傅的住處,不好去那裡尋訪。忽然想起萬載的師傅羅新冀,已有幾年不見了;何不去探望探望?於是由家裡動身,到得羅新冀家裡,才知道羅新冀也已死去半年了!

  向樂山跑到羅新冀墳上,痛哭了一場!也不再去羅家了。

  獨自淒淒惶惶的,並無一定的方向行走。滿心想去廣西,尋找林桂馥;因不知道林桂馥是廣西那一道的人,又不是有名頭的人物;躊躇不好向那條路上去找。正打算且去廣西,仍裝作遊學的,到處行走;或者機緣湊巧,也有狹路相逢的一日!卻因近來憂傷過度,酒也喝得太多了些;不料在萬載一家火鋪裡,生起病來!

  像向樂山這樣年輕練武藝的人,不容易生病;一生病就不是輕微症候,火鋪裡的主人,怕他死了麻煩,逼著要向樂山挨出門外去死。向樂山又是傷心,又是忿恨,也無法反抗,得勉強挨出火鋪門;行不到兩箭路,就昏倒在草地上,不省人事了。

  不知向樂山的性命如何?且待第十八回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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