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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跛叫化積怨找仇人 小童生一怒打知府(2)


  常德慶指楊天池哈哈笑道:「他才是應當首座的!我有何德何能,敢當這般敬意?剛聽老兄稱呼他楊公子,他尊姓楊,我是知道了;還沒請教台甫,是怎生個稱呼?」

  楊天池聽了常德慶這種輕慢的話音,和見了這種疏狂的態度,心裡很有些納悶,不知常德慶是種甚麼來意?在路上遇見常德慶的時候,雖曾看出是一個有本領人喬裝的樣子;卻想不到是和昆侖練氣派有宿怨,特來尋仇的。

  只因楊天池在清虛觀,年數雖不算少;但從不曾聽自己師父,說過與崆峒派有嫌怨的話。並且崆峒派的董祿堂,敗于呂宣良之手;在崆峒派人,以為是莫大之恥辱;而在昆侖派中人,並不當作一回事。呂宣良救桂武夫婦出來,鷹翅拂傷了甘二娭毑;甘瘤子更以為是有意來欺侮崆峒派人;在昆侖派人,也沒人將這事放在心上。所以楊天池絕未想到常德慶,是存心來和自己作對的!既是沒想到這一層,便以為常德慶的輕慢疏狂,是其本性;江湖上有本領的人,性情古怪的很多,不足為奇。

  當下仍是很客氣的,直說了自己的姓名,和這番助陣的原由;並表明自己因沒有殺人的心思,才用梅花針。原只打算使瀏陽隊裡,略略受點兒輕微的傷;不料自己這邊的人,得勝就反攻起來,一些兒不肯放鬆;及至自己去搶鑼來打,已是死傷的不少了!

  常德慶聽了,又仰天打了一個哈哈道:「這只能怪瀏陽人,人不中用!楊公子一時高興,和他們開開玩笑;他們就承當不起!而且死傷的數百人,至今還沒一個知道是受了公子爺的恩惠呢!」

  楊天池一聽常德慶這般言語,估料是想來替瀏陽人打不平的;登時臉上氣變了顏色,答道:「你是那裡來的?怎這般不識抬舉!你公子爺便殺死幾百人,與你何干?由得你當面搶白我!你姓甚麼?你有本領,替瀏陽人打不平,儘管使出來;你公子爺懼怯你,也不算好漢!」

  常德慶並不生氣,仍是笑嘻嘻的,把頭點了兩點說道:「了不得?好大的口氣!公子爺心裡想殺人,莫說幾百個,便是幾千幾萬,也只怪那些人命短!公子爺又不曾殺我,自然與我無干!我是一個當乞丐的人,怎敢說替瀏陽人打不平,在公子爺面前使本領?公子莫怪!乞丐那有姓名?更如何識得公子爺的抬舉?」

  羅傳賢見二人說翻了臉,心裡也有些恨這叫化,竟像有意欺侮楊天池,專說些挖苦譏嘲的話。雖曾聽楊天池說這叫化,是有本領人喬裝的;但看了這形容枯槁,肢體不完的樣子,並不大相信楊天池沒看走眼。以故同楊天池出來迎接的時候,直說出自己不認識,因楊公子是這麼說,才肯出來迎接的意思來。此時見楊天池發怒,也正色向常德慶道:「彼此都是初會,大家不嫌棄,客客氣氣的,也算是朋友結交一場。」

  常德慶不待羅傳賢說下去,已雙手抱拳,打了一拱道:「領教,領教!改日再見!」說時一轉眼,便不見這叫化的影子了。

  羅傳賢吃了一驚,忙回頭向楊天池問:怎麼?只見楊天池橫眉怒目的,向堂下大喝一聲道:「賊丐休得無禮!且睜眼看清我楊某是何等人,再來搗鬼!我和你遠日無冤,近日無仇,用不著認真較量!你若真要替瀏陽人打不平,須得光明正大的,同上趙家坪去!」

  楊天池喝聲才畢,就聽得那叫化的聲音答道:「好的!我也明人不做暗事,三日之內,我邀集江湖豪傑,約期和你說話!我姓常,名德慶。」說到這裡,音響寂然。把個羅傳賢,驚得呆了半晌,才問楊天池道:「這叫化不是個鬼怪麼?怎麼一轉眼,就不見他的影子,卻又聽得他的聲音說話呢?」

  楊天池道:「並不是鬼怪。他想用隱身法,瞞過我的眼睛;出我不意,飛劍殺我。既被我識破,只得把話說明。此時是確已走了。我這回本待在我義父家裡,多盤桓兩日;剛這常德慶,既說明三日之內,要邀集江湖上豪傑,向我說話;這事來得太希奇,我不能不作準備。承先生的情,下次再來叨擾,我此刻不能在此耽延了!」

  羅、楊二人出外迎接常德慶的時候,萬二呆子避在旁邊屋裡,此時才出來;聽了義拾兒說要走,心裡捨不得,楊天池只得用言語安慰了一番;別了羅傳賢;送萬二呆子回家;方急匆匆回到清虛觀。

  這時候的柳遲,還不曾進清虛觀。清虛道人正收了向樂山做徒弟,才帶回觀中。清虛道人收向樂山的一回故事,凡是年紀在七十以上的平江人,十有八九能知道這事的。

  在下且趁這當兒,交代一番,再寫以下爭水陸碼頭的事,方有著落。

  向樂山是平江人。兄弟三個,他最小。他大哥向閔賢,是羅慎齋的學生。學問極其淵博,二十二歲就中了進士。羅慎齋極得意他,看待得和自己兒子一般。二哥向曾賢,年紀比樂山大兩歲,就由向閔賢教二人讀書。

  這時曾賢十歲,樂山八歲,八股文章都成了篇,並做得很好。向閔賢便帶兩個兄弟,去考幼童。縣考的時候,曾賢、樂山都取了前十名。在平江縣應過縣考,就在岳州府應府考。那時岳州府的知府是一個貪婪無厭、見錢眼開的捐班官兒;投考的童生們,不送錢給他,無論你有多大的學問,莫想能取前十名!

  這知府在岳州任上,照例是富厚之家的子弟,按財產的多少,定這前十名的次第。巴、平、臨、華四縣有才無財,受了委屈的童生們,曾起哄鬧過一次。無奈知府的神通廣大,一些兒不曾鬧出結果來。

  向樂山家裡貧寒,兄弟們又都仗有一肚皮的學問,一則無錢可送,二則不屑拿錢去買這前十名。所以發出榜來,前十名仍舊是一班闊人的子弟占了!在曾賢、樂山兩個,年紀輕,名心淡,就沒取得前十名,也不覺得怎麼難過!惟有一般懷才不遇的,一個個牢騷滿腹的;和向閔賢有交情的,都跑到向閔賢寓所來,爭發出生不平的議論。其中有一兩個性情激烈的,酒酣耳熱,就狂呼像這種知府,應該大家去將他打死,方能替我四縣有才的童生出氣!

  這幾句醉後狂言,說出來不打緊!向樂山在旁聽了,小孩子的頭腦簡單,就以為這種知府,是不妨打死的!當下也不和他大哥說,只將他二哥向曾賢,拉到外面,悄悄的問道:「剛他們那些人說的話,二哥聽了麼?」

  向曾賢道:「他們不是罵知府嗎?怎麼沒聽得呢?」

  向樂山道:「他們都說這種知府,應該打死。我們兩個何不就去打死他,又可以替四縣人出氣,又可以顯得我們兄弟比別人家強!」

  向曾賢的性格,和向樂山差不多,都是膽量極大,一些兒不知道畏懼。便點頭答道:「去打他不要緊!但是他住在衙門裡面,門房不教我們進去,如何能打得他呢?」

  向樂山道:「我們進去打他嗎?那怎麼使得?我們站在衙門外面等他,他出來打我們面前經過,我們就好動手了!」

  向曾賢搖頭道:「不行,不行!他出來,總是坐轎子,四個人抬:前前後後,還有好多人同走。我們只兩個人,又沒有兵器;那裡打的過他們人多?不是白送給他們拿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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