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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蠱殺人案(二)(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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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和廣西貴州交界的地方,在元明時代有許多苗族土司;及至前清康熙乾隆兩朝,改土歸流,民苗雜處,久而久之便沒有甚麼大分別了。但是形式上的居處、衣服、飲食、交遊、禮節,苗人的舊俗固然改變了許多,然而敬神信鬼和咒生詛死的事,是永遠迷信著的;所以苗族的巫師,頗有些神奇的法術。 即如趕屍事,南通廣西的郴州道上,西通貴州的辰州道上,是常常可以看得見的。因為湖南人都抱有「出門求財」的觀念;長毛亂後,河南的撚匪、新疆的回子,又用了多年的兵;湘軍足跡無處不到;事平之後,做官、做生意的流寓在外的極多。家鄉人因親友及互相招致,互相投奔。出遠門的遠到新疆、甘肅,或者還要預備些盤纏;近的出門到貴川、雲南、廣西、廣東,就只是一個包袱、一把傘,提起兩隻走路不要錢的腳,紛紛的就去了。 出門既然容易,自然出門的多了;得法的固是有人,客死他鄉的也就不少。在外省的同鄉遇見得多了,資助著棺殮葬埋;就有來不及拿不出的時候。於是就有一種人專門以趕屍還鄉為業,取極少的報酬,直送那死屍回到家裡去。他怎樣趕屍呢?比方有人客死了,同鄉的沒法貲送,便請了趕屍的人來,講好了盤纏;趕屍的人作起法來,那硬挺挺的死屍便一噘劣爬起來,閉目垂手跟著他走。 那人在頭裡領著,敲著小鑼,叫路上的人讓道。夜晚到了客店,燒張錢紙,將死屍領到門角落裡站著,吩咐道:「住店了。」第二日起來,又燒錢紙,吩咐死屍道:「上路了。」那死屍又跟著走動起來。無論是幾千百里的路,或是三伏大熱的天,那死屍行走幾十天並不發爛發臭。及至離死者家裡不遠,那人便專人去通知趕緊預備衣衾棺木;死屍一走進門即刻倒下,立時就潰爛發臭了。 趕屍趕得多的,可以趕得二三十個做一路走,這種法術便是苗峒裡巫師的傳授。至於苗婆鬧的頑意,除歷來書本子上記載的蠱毒以外,最普通的又有一種自衛的小小法術:如果有人去調戲他,他心裡不願意時,只要手腳接觸了他的身體,就登時腫痛起來,百藥不效,非得去求那苗婆給點草藥不能治癒;所以辰沅永靖一帶地方的女人,乃至討飯的婦人,多有學會這種法術的。 又有一種極惡毒的咒詛法,比方有人和苗婆發生了戀愛關係,後來卻負心拋棄了;那苗婆絕望之後,便去到一個極僻靜的處所,跪了下來請神念咒;披散頭髮,一寸寸拿刀剁了下來,那男子就得發狂不省人事。再毒些,剁了頭髮之後,並且將左手指頭也一節一節的剁去;那男子就得自咬、自掐、撞頭磕腦而死。 又有一種咒詛術,找一條極雄壯的狗用鏈子鎖了,穿麻衣、戴孝帽天天對狗磕頭,訴說冤苦,求狗爹爹替他報仇;七日之後,設下極講究的飯菜給那狗飽餐一頓,便燒起炭火來慢慢地把那狗炙死。狗被火逼得亂叫亂跳,這人便不斷的磕頭訴冤;炙得那狗奄奄一息時,才把鏈子松了。據說,狗死之後便去找定了那仇人,非制死了不可;並且有仇人一家都被狗的鬼弄死了的。這也是苗峒裡傳出來的一種報怨的惡毒法子,雖然免不了是妖魔鬼怪的事,究竟冶還可以平人心之不平呢! 卻說長沙有一個開釣台(舊時指專門為私娼、嫖客接洽牽線的中介場所)的惡鴇,大家都叫他做易滿太婆;在那時風氣不曾開通的長沙,一班女人很不容易出門,一班紈褲惡少就更不容易有勾引苟合的機會。平常釣臺上釣來的女人,無非是下等的爛汙貨,比妓女都不如的(彼時湖南妓女頗重視留客住宿)!惟有易滿太婆手段極高,能夠引誘有身家的女人出來做醜事;所以一班惡少趨之若狂,名氣一天大似一天。被一位古板紳士虞幼文老先生知道了,便親自去拜訪代理臬司的季白眉糧道(官名,明清兩代都設督糧道,督運各省漕糧,簡稱「糧道」),請訪拿懲辦。 虞老先生是季白眉的前輩翰林,湖南的紳權又是向來敬重的;這種傷風敗俗的事更是季白眉所痛恨,立刻發下牌票拿人。湊巧季大少爺正陪著一位中興名臣南侯爺的侄少大人南為昭在簽押房的對面書房裡談話,看見簽稿家人拿著訪聞公事進來用印;知道是拿辦易滿太婆,便和南為昭說了。誰知南為昭正是易滿太婆的獨一無二的上客!聽了這信如何不心慌?即刻託辭出來,飛奔到易滿太婆家裡報信,又把易滿太婆隱藏起來;及至臬台衙門的差,會同長沙府縣的差來拿人時,撲了個空,只得把「易氏畏罪在逃」六個字覆命。 這時季白眉已經接到許多紳士和同寅(舊稱,即同僚,指在一個部門當官的人)的信一百多封,都是替易滿太婆講情的;恰好欽命的正任臬台到了,季白眉只得裝個迷糊;宕了幾天,回了糧道原任,就不管了。官場的事,拿起來就重,放下來就輕;新臬台既然不問,那易滿太婆自然又會在社會上活躍起來。 有一天,南為昭在王泉山觀音菩薩廟裡,看見一位十八九歲的姑娘,生得非常之美;跟著一打聽,原來是一位候補老爺的小姐,因為母親病了,特來求神的。南為昭便要易滿太婆替他設法,易滿太婆感激南為昭入了骨髓,設了許多計策,總之不得進門;便在那小姐住的鄰近也租下一所公館,裝飾得非常闊綽;弄了個小孩,叫心腹人裝做老媽子帶著天天在右鄰左舍頑耍,居然被他踏進了候補老爺的門!漸漸的就借著教做針線為由,將那小姐騙了過來,拿迷藥迷了,聽憑南為昭戲弄。 及至那小姐醒過來,知道已經上當;因為不曾許配人家,就要求南為昭娶處回去。南為昭不肯,那小姐又甘心做小,南為昭也不肯;那小姐羞憤極了,回到家中寫了一張冤單,當晚就一索子吊死。次日,候補老爺發現了女兒縊死的事,拿了冤單就去上撫台衙門,求撫台伸冤。 此時那位新臬台已經升任到別省的藩台走了,季白眉又署理臬台,當面受了撫台一頓申斥;那撫台便傳中軍帶兵去拿易滿太婆,親自問了幾句。因為南為昭對那小姐自稱為東方穆;易滿太婆承認引誘小姐,卻耐著拶子(舊時夾手指的刑具)不肯供出南為昭來。那撫台只得請了王命,立刻將易滿太婆斬首示眾;而南為昭居然漏網——這是前三年的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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