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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回 奇病症求治遇良醫 惡挑夫欺人遭毒手(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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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黃石屏見那院長再三逼著要點穴,只得答應道:「我試驗一次給你看使得,不過你得依我的辦法,找一個律師來,寫張憑據給我;據上得寫明白,被點之後,或傷或病,甚至因傷因病而死,完全是出於本人情願,不與點穴人相干。並由律師出名保證。你能這麼辦,我便不妨試驗一次給你看。」 院長大笑道:「黃先生過慮了,我既是為欲研究點穴的事,是否確實有效,再三請求你試驗;你肯試驗給我看,我就犧牲了生命,也感激你的好意,難道還藉故與你為難嗎?這一層請你儘管放心好了。」 黃石屏道:「不是這種說法,這不是一件尋常的事,我受師傅的傳授,有這一類方法,但是從了到於今,一次也不曾試用過。在學理上我雖相信絕無不效,或有差錯的事;然因從來不曾試用的緣故,不見得要將你點病,便斷不至將你點傷,或將你點死。如果我和你有仇,或你是一個窮凶極惡的人,我想點你一下,使你受傷或害病,那卻非常容易,因為要點傷的點病了,要點病的點死了,都不要緊。於今你和我是朋友,並且是異國的朋友,又是存著要試驗的心思,我下手的時候,或不免矜持。本來是打算將你點病的,倘若結果將你點傷了甚至不幸將你點死了,在你本人出於情願,當然沒有問題。你的親族朋友,未必便知道你是為研究學問,情願犧牲。你現在親眼見我替人打針治病,尚且不相信有點穴的事,何況你的親族朋友呢?那時如果有人出來控告我,我不是有口難分嗎?無論如何,你不能依照我這辦法,我斷不能動手。」 院長說道:「你既是非找律師來寫憑據,不肯試驗,我只好照辦。我請好了律師就同到這裡來,隨便那一天都可以試驗麼?不須一定的時期麼?」黃石屏點頭道:「你帶律師來簽好了字,實時便可以試驗,沒有一定的時期。」院長聽了即起身說道:「我一方面去請律師,一方面還得預備後事。傷了病了倒無關係,不能不提防被你點死。我為研究學術而犧牲,是很值得的。我今年已六十八歲了,去老死的時期,已極近了,我還有什麼顧慮,不願犧牲?」黃石屏驚訝道:「什麼呀!你今年六十八歲了嗎?」院長看了黃石屏這種驚訝的神情,不覺楞了說道:「我不是六十八歲?」黃石屏笑道:「我看你的精神皮色,都像比我年輕。我今年四十六歲,不論教誰人估量你的年紀,至多不能說你過了五十八歲;我若早知道你已六十八歲了,任憑你如何要求我點穴,我便有天大的膽量,也斷不肯答應。」 院長道:「這怎麼講,難道有六十八歲,便不算人了嗎?」黃石屏道:「因為年老的人,氣血己衰,傷了病了都不容易恢復原狀。」院長著急道:「你不可拿我的年紀老了來推諉,我的年紀雖老,精神還自覺不衰傾。」黃石屏看了這院長著急的情形,不由得肅然起敬道:「你放心,我絕不推諉。我真欽佩你這種求學術的精神,在年輕的人如此,尚且難得,這麼高的年紀,還能不顧性命的研究學術,真是了不得!怪道你們西洋的科學,在這幾十年來,簡直進步得駭人,大約就是因為像你這種人很多的緣故。」 院長見黃石屏稱讚他,也很高興的說道:「我這種舉動,在我德國醫學界,算不了什麼。你於今既應許我試驗點穴,我可以說一樁事你聽;可見我國醫學界的人,對於學術的犧牲精神,像我這樣的算不了什麼。和我同學的一個醫學博士,在某港開設醫院,聲望極好。有一次來一個害肺病的中國人求診,這人的年紀雖只有三十多歲,身體非常瘦弱。這博士診察的結果,認為肺病已到第三期,沒有治療的方法,這人複問既沒有治療的方法,究竟還可希望活多少時日?博士經慎重的診斷,說至多不能再延長半年的生命,應趕緊預備後事。這人問何以能這般確實的斷定?博士說:『我用愛克斯光照了你的肺部,見你的肺已爛去了半截,還有治療的希望嗎?』 「這人聽了自然相信,非常憂慮的跑回家去,日夜辦理身後的事務。過了一個多月,病狀越發嚴重了。一日偶然遇著一個中國醫生,診這人的脈,說尚有一線生機,就由這醫生開方服藥。不料這藥服下去,竟有絕大的效力,病狀一日一日的減輕;藥方並不更改,每日服一帖。經過三個月,所有的病態,完全去了,身體也漸漸肥胖起來;不到一年,居然變成一個十分強壯的中年人了。這人心裡自是高興,然想起這博士診斷他至多不能延長生命到半年的話,便忍不住氣忿,逢人便譭謗西醫不可靠。但猶以為不足出氣,特地帶了藥方,及這博士的診斷書到醫院裡來,指名要見這博士,博士當然出見。 「這人開口就問道:『你認識我麼?』博士端詳了幾眼說道:『對不起,我這裡珍病的人多,雖是面熟,卻想不起來。』這人道:『怪不得你不認識我,我就是一年前,經你用愛克斯光診察我的肺部,說我的肺已爛掉了半截,至多活不了半年,教我趕緊預備後事的某某,你此刻還記得有這回事麼?』博士陡然想起來了,又驚訝又歡喜的說道:『記得記得,你在那個醫院裡將病治好了呢?』這人忿道:『你們外國醫院都是騙人的,怎能治好我的病?我那病是我中國醫生,用中國藥治好的。你說我非死不可,今日我特地到這裡來,你再替我診察診察,看我還能活多久?』 「博士聽了他這話,並不生氣,不過很懷疑的,請這人到診察室裡,再用愛克斯光照看。尚待求證。只見肺部很顯明的兩種顏色,從前爛掉了的半截,此時已完全好了,但是顏色和原有的肺色不同;原有的是紫紅色,補好的是白色,呼吸的效力,和平常健全人的肺量一樣。博士看了,不由得異常納罕,當下向這人要求道:『你這肺病,於我醫學界的貢獻極大,我想請你多坐一會,等我用攝影機,在愛克斯光下攝取一影,使後來患肺病的人,得到一種可靠的治療方法,不知你願意不願意?』這人當然答應。博士立時就正面後面攝了幾張照片,然後問這人道:『你服的是中國什麼藥?現在還有藥方沒有?』這人取出藥方來說道:『我始終服這藥方,服了一百帖以上,病就完全好了。』 「博士雖認識中國字,但是不瞭解中國醫術,更不懂中國藥性。看了藥方,仍不明了;一面留這人坐著,一面打發人去藥店照方買了一帖藥回來。這人就許多藥中,檢出一味分量最多的藥說道:『治我這肺病的主要藥,就是這一味白芨。我國在數千年前的醫書中,便已發明了白茨可以治肺病;你們西醫見不到,卻妄說肺病到了第三期不治,不知誤了多少人的性命。所以我的肺病治好了,忍不住要來給你看看,使你以後不再誤人性命。』博士欣然立起身對這人行禮道:『我其所以歡迎你,也就是為以後患肺病的人,請你再多坐一會,我去取出方才的照片來看看。』 「博士向助手取出底片,對電光照看了一會,覺得還不十分滿意,獨自沉思了一陣,匆匆走出來望著這人毅然說道:『我現在為世間患肺病的得有效治療起見,決心要向你借一件東西,你得允許我。』這人問是什麼東西?博士說:『就是你全部的肺!我要寄到柏林皇家醫院去。』這人罵道:『你胡說!我的肺在我身上,如何能借給你寄到柏林去?』博士笑道:『能寄與不能寄,是我的責任,你可不過問,只問你肯借不肯借。』這人生氣道:『放屁!我沒有肺不是死了麼?』博士道:『你本來早就應該死的人,此刻已是多活了半年。犧牲了一條性命,能救活以後多少患肺病的人;這種犧牲是世界上最有價值的,比較一切的死法都寶貴,你難道不同意嗎?』 「這人做夢也想不到博士會向他借人身唯一不可缺乏的肺,一時又氣又急,立起身要打博士;不提防博士已從衣袋中掏出了實彈的手槍,對準這人頭額,槍機一動,只劈拍響了一下!這人便倒在地上死了。這人死了之後,博士叫助手幫著移到解剖室,匆匆忙忙將屍體解剖了。以身殉道。把全部的肺製成栗本,寫了一篇詳細的紀錄,並一篇遺囑,一切手續辦好之後,對準自己頭部,也是一槍。這人的家庭,原是要向法庭對醫院起訴的,只因結果博士也自殺了,除卻自認晦氣而外,沒有一點兒報復的法子。兩年前的事,這人的肺搮本和照片,及博士的紀錄,藥方藥樣,都一一陳列在敝國柏林皇家醫院。這博士比我的年齡大五歲,死時已七十一歲了。這種為學術為人類犧牲的精神,真值得人稱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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