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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回 蓬菜僧報德收徒弟 醫院長求學訪名師(3)


  那葉院長說道:「這上海是受外國法律制裁的地方,不像內地沒有法律,可以胡鬧。據我們西醫的學理,胸腹上及兩眼中是不能打針的,打下去必發生絕大危險,我若不是學西醫又在此地開設醫師,在旁看了也沒有多大關係。我是個懂得醫理的人,倘若你用針亂歡,鬧出危險來,到法庭上作證,我是得負責任的。我雖不至受如何重大的處分,但我既明知危險,而袖手旁觀,不出面勸阻,就不免有幫助殺人的嫌疑。」

  黃石屏笑道:「你們西醫說胸腹上及兩眼中不能打針,打了有絕大的危險,何以我每日至少有二三十次在病人胸腹上打針,卻一次也未曾發生過危險呢?這究竟是你們西醫于學理不曾見到呢?還是我僥倖免了危險呢?」

  那葉院長搖頭道:「我不能承認西醫是學理上不曾見到,也不能說你是僥倖免了危險。僥倖只能一次二次,每日二三十次,斷無如此僥倖之理。」黃石屏笑道:「既不是僥倖免了危險,則于學理上當然是有根據的,我看若不是西醫不曾發明,便是中國人去外國學西醫的,不曾學得。可惜國家費多少錢,送留學生到東西洋去學醫,能治病的好方法,一點兒也沒學得。不僅對於醫學,不能有所發明,古人早經發明的方法,連看也看不出一個道理來,膽量倒學得比一般中國人都小。我在這受西洋法律制裁的上海行醫,已有三四年了,若打針會發生危險,不是早已坐在西牢裡不能出來了嗎?我希望你以後不到這裡來看,不是怕你受拖累,是恐怕你因見我在人胸腹上打針,並無危險;想發達你的生意,也拿針在人胸腹上亂戳,那才真是危險!說不定我倒被你累了。」這番話說得葉院長紅著臉開口不得,垂頭喪氣的走了,再也不好意思到石屏診所裡來。石屏也覺得一般西醫固執成見,不肯虛心的態度可厭,不願意那葉院長時常跑來看。

  有一個德國婦人名叫黛利絲,在好幾年前,因經商跟著丈夫到上海來,南北各省都走過。黛利絲的性質,比平常的外國人不同,平常外國人,對於中國的一切,無不存一種輕視之心;黛利絲卻不然,覺得中國的一切,都比她本國好,尤其是歡喜中國的服裝,及相信中國的醫藥。她說西醫診治,經年累月不能治好的病,中醫每每一二帖藥就好了;還有許多病,西醫無法醫治,中醫毫不費事就治好了的。她對同國的人,都是這般宣傳;除卻正式宴會及跳舞,她都是穿中國衣服。不幸到中國住不了幾年,她丈夫一病死了。

  她因在上海有些產業,又有生意正在經營著,不能回國去,仍繼續她丈夫的事業經營。不過她夫妻的感情,素來極好,一旦丈夫死去,心中不免抑鬱哀痛,因抑鬱哀痛的關係,腰上忽然生出一個氣泡來;起初時不過銅錢般大小,看去像是一個瘡,只是不發紅,也不發熱;用手按去,覺得有異樣的感覺,然又不痛不癢,遂不甚注意。不料一日一日的長大起來,不到幾個月,就比菜碗還大,垂在腰間和贅瘤一樣,穿衣行路,都極不方便。因恐怕這贅瘤繼長增高,找著上海掛牌的中國醫生診視,有幾個醫生都說這病藥力難到,須找外科醫生,外科醫生看了,說非開割不可。

  黛利絲料知開割必甚痛苦,不敢請外科醫生診治。既是經過中國的內外科醫生都不能醫,就只得到德國醫院去,德國醫生看了,也和中國的外科醫生一樣,說除了用刀割去,沒有其它治法。黛利絲問割治有無生命的危險?德醫道:「治這種贅瘤,是非割不可,至於割後有無生命的危險,這又是一個問題。須得診察你的體格,蕃看割治後的情形,才能斷定,此刻是不能知道的。」黛利絲聽了,話都懶得說,提起腳便走。

  德醫趕著問她為什麼是這麼就走?黛利絲忿然說道:「我不割不過行動不大方便,不見得就有生命的危險;割時得受許多痛苦,割後還有生命的危險,我為什麼要割?我原不相信你們這些醫生,聽了你剛才的話,更使我不由得生氣。」一面說一面跑了出來,仍托人四處打聽能治贅瘤的醫生。

  有人將黃石屏針法神奇的話,說給她聽,她便跑到黃石屏診所來,解衣給黃石屏看了,問能否診治。黃石屏問了問得病的原因說道:「這病可治,不過非一二次所能完全治好,恐怕得多來看幾次。」黛利絲現出懷疑的態度問道:「真能治好嗎?不是不治之症嗎?」黃石屏笑道:「若是不治之症,我一次也不能受你的診金。我從來替人治病,如認為是不治之症,或非我的能力所能治,我就當面拒絕治療,不收人的診金,因此凡經過我診治的,絕非不治之症。」

  黛利絲問道:「是不是要用刀將這贅瘤割去?」黃石屏搖頭道:「那是外科醫生治療的方法,我專用金針治病,雖有時也替人開方服藥,但是很少,休說用刀。你這病大約可專用針治好,不致服藥。」黛利絲喜道:「既是如此,就請先生醫治罷。」黃石屏在黛利絲腰間腹上連打了三針,約經過三四分鐘光景,黃石屏指著贅瘤給麻利絲看道:「你瞧這上面的皮膚,在未打針以前,不是光滑透亮嗎?於今皮膚已起皺紋了,這便是已經內消的證據。」黛利絲旋看旋用手撫摸著喜道:「不但皮膚起了皴紋,裡面也柔軟多了。」歡喜得連忙伸手給黃石屏握,並再三稱謝而去。次日又來針治,已消了大半,連治了三次,竟完蠢了。

  黛利絲想起那德醫非動刀割治,沒有其他治療方法的話,實在不服這口氣,親自跑到那醫院去,找著那醫生問道:「你不是說我這腰間的贅瘤,非用刀割去,沒有其他治療方法嗎?你看,我不用刀割治,現在也完全好了。幸虧我那日不曾在你這醫院裡治療,若聽了你的話,不是枉送了我的生命嗎?」

  這個醫生就是這醫院裡的院長。德國醫學,在世界上本是首屈一指的,而這個院長對於醫學,更是極肯虛心研究;他在中國的時間很久,中國話說得極熟,平日常和中國朋友來往,也曾聽說過中國醫術的巧妙,只是沒有給他研究的機會。他知道西學的學問手術,雖有高下,及能與不能的分別,但對於一種病治療的方法,無論那國,大概都差不多。像黛利絲這種贅瘤,在西學的學術中,絕對沒有內消的方法,那院長是知道得很確切的。今見黛利絲腰間的贅瘤,真個好得無影無形了;皮膚上毫無曾經用刀割治的痕跡,不由那院長不驚異。雖聽了黛利絲揶揄的話,心中不免氣忿!然他是一個虛心研究學問的人,能勉強按捺住火性問道:「你這病是那個醫生,用什麼方法治好的,可以說給我聽嗎?」

  黛利絲道:「如何不能說給你聽。是上海一個叫黃石屏的中國醫生治好的,那醫生治我這病,不僅不用刀割,並不用藥,就只用一根六七寸長,比頭髮略粗些兒的金針,在我這邊腰上打了一針,小腹上打了兩針,這是第一次。三針打過之後,我這肉包就消了一小半,第二日又打了四針,第三日仍是三針。每次所打的地方不同,只這麼診了三次,就完全好了。」

  那院長要看打針的地方,黛利絲一一指點給他看。院長問道:「針裡面注射什麼藥水,你知道嗎?」黛利絲連連搖手道:「那不是注射藥水的針,什麼藥水也沒有。」院長搖頭道:「那有這種奇事!既不注射藥水,卻為什麼要打針?你不是學醫的人,所以不知道這道理。他用六七寸長的針,裡面必有多量的藥水,注射到皮膚裡,所以能發生這麼偉大的效力,只不知道他用的是何種藥水,能如此神速的使贅瘤內消?」

  黛利絲又急又氣的說道:「我不學醫,不知道治病的道理,難道我兩隻眼睛,因不學醫也看不出那針裡面有沒有藥水嗎?那針比頭髮粗不了一倍,請問你裡面如何能裝藥水?」院長道:「我們醫院裡所用的針,也都比頭髮粗不了多少。要刺進病人皮膚裡面去的針,怎麼有多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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