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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邑紀聞


  郡邑死事,就所見聞,頗得其詳而可錄:曰房轂,曰武昌,曰長沙,曰榆林,曰保定。

  崇禎已卯春,流賊九股分屯襄鄖間,督師熊文燦主撫,於是張獻忠首出求降;文燦為請於朝,授副總兵,處之轂城,而使僉事張大經監其軍,所謂西營八大王也。群賊聞之,皆佯就撫,文燦隨地安插,內三股近房縣。房小邑,又數被兵,而群賊逼踞,人無固志。邑令郝景春爭之文燦,文燦怒曰:「朝廷欲化賊為民,今將驅民作賊耶?」趣居之城外。於是羅汝才居東北,號曹操營;黑雲居南,號十萬營;白貴分處西南西北,號小秦王營。景春雖單騎就營,與結盟定約束,事稍稍定,然已自知必死矣。

  未幾,獻忠叛,穀城令阮之鈿死之,張大經從賊,引賊兵趨房縣,又使人約汝才同反。景春子諸生鳴鑾力敵萬夫,乃擐甲詣汝才曰:「若不念香火情乎?慎毋從亂」汝才佯諾,鳴鑾覺其偽,與守備楊道選授兵登陴,而獻忠前鋒已至,鳴鑾迎擊,斬其魁上天龍。已而賊大至,獻忠兵張白幟,汝才兵張赤幟少傾,二幟相雜環城立攻,白黑二渠策馬呼曰:「以城讓我,保無他也。」

  獻忠又以張大經檄諭降,景春大罵碎之;而以寸紙系卒髀間,縋城求救,十數往,文燦卒不應。鳴鑾且守且戰,相持五日,擊傷獻忠左足,殺其善馬;又用間入賊壘,陰識獻忠所臥帳,將襲擒之。而指揮張三錫啟北門揖汝才入,城陷,景春回署將自盡,大經短槍乘馬突入執之,賊坐縣堂,見景春來,為起立,且酌卮飲之,而責問庫銀倉粟。景春罵曰:「死賊,倉庫有物,城豈為汝所陷?」乃擁之去。鳴鑾與道選巷戰,道選中箭死,鳴鑾聞父被執,追至,景春見之連呼曰「好好,」以手自畫其頸曰:「此亦不甚痛也,男兒至是,惟一死耳!」遂父子同遇害。而主簿朱邦聞亦以罵賊不屈,全家被殺。之鈿字實甫,桐城諸生,由保舉授縣令。三錫後為官軍所獲,磔死。大經從賊,及瑪瑙山之敗,複出降。

  張獻忠之破漢陽也,武昌紳吏議募兵為備,而府藏空虛,賀逢聖屢清貸于楚府,王不應;左良玉東走,亦入見王曰:「與臣十萬人餉,當為王保境固城。」王複不應,眾不得已謀撤江上兵入保。參將崔文榮曰:「守城不如守江,守江不如守漢;團風鴨蛋諸洲,水淺不及馬腹,縱之飛渡,而嬰城坐困,非策也。」眾不聽。

  兵既撤,而承天德安潰卒東下,王始發金錢盡募之,使長史徐學顏為之帥,不隸他將,所謂楚府兵也。未幾,賊偏師先自團風洲渡,其大營尚在江北,有張其在者,以罪被笞,走投獻忠,告以虛實,賊乃從鴨蛋洲畢渡,直薄城下。文榮禦之,頗有斬獲;賊轉攻德勝門,參政王揚基、推官傅上瑞先遁,楚府兵斬關迎賊,城遂陷,文榮及學顏皆戰死。蓋募兵時,賊先使其卒雜潰兵應募為內應也。

  王聞城陷,出坐殿角門,賊入;王罵之。獻忠曰:「吾來正欲扶王為天子耳!」王曰:「天下吾家天下,天子吾家天子,安用賊扶?」賊党尚食王,卻之,絕粒四日,獻忠乘以竹輿,二人舁之,再拜而投之江。妃及宮眷宗室內臣死節者數十人;外臣死事者,自文榮學顏外,有通判李毓英、知縣鄒逢吉、都司朱士鼎,紳士死義者,大學士賀逢聖而下,有王師文、陳靖之。而宗室盛潮之子觀音保年十三,賊得之,因其少不之備,保伺賊醉,潛拔賊刀刺殺數人,然後白剄。學顏字君複,永康人;文榮海甯衛人,世指揮僉事;士鼎起家武進士,既被執,賊愛其力,欲用之,士鼎戟手大罵,賊斷其右手,乃以左手染血灑賊。賊又斷之,不死;賊既退,令人縛筆於臂,猶能作楷字,招集舊卒,訓練如常。

  崇禎壬午秋,李自成寇鄖陽,巡撫王永祚奔荊州。

  癸未正月,承天陷,巡撫宋一鶴、總兵錢中選死之。朝命以王揚基代一鶴,李乾德代永祚,乾德有官無地,移撫偏沅,而揚基暫駐嶽州。

  五日,張獻忠屠武昌,揚基懼,率標兵走長沙,推官蔡道憲語之曰:「岳與長沙,唇齒也;並力守兵,則長沙可保而衡永無虞,奈何棄之?」揚基曰:「嶽非我屬。」道憲曰:「棄北守南,猶不失為楚地;若南北俱棄,所屬地安在?」揚基語塞,乃複還嶽州。會吉府承奉王命明與副將尹先民潛通賊,賊遂浮舟於湖以窺衡嶽;既破咸寧,進至蒲圻,揚基先遁。

  湖廣巡撫王聚奎駐袁州,憚賊不敢進,道憲貽書為陳利害,聚奎使至,使總兵孔希貴拒賊于陳陵磯,戰屢勝;既而以眾寡不敵,聚奎與希貴及湖南巡撫李乾德奔還長沙。嶽州陷,道憲謂聚奎宜乘賊未至,先於山砂磯及戴家湖立水陸二營以遏賊。

  (以下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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