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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河北京東盜賊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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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寧七年十一月日,太常博士直史館權知密州軍州事蘇軾狀奏:臣伏見河北、京東比年以來,蝗旱相仍,盜賊漸熾。今又不雨,自秋至冬,方數千里,麥不入土,竊料明年春夏之際,寇攘為患,甚於今日。是以輒陳狂瞽,庶補萬一。謹按山東自上世以來,為腹心根本之地,其與中原離合,常系社稷安危。昔秦並天下,首取三晉,則其餘強敵,相繼滅亡。漢高祖殺陳余,走田橫,則項氏不支。光武亦自漁陽、上穀發突騎,席捲以並天下。魏武帝破殺袁氏父子,收冀州,然後四方莫敢敵。宋武帝以英偉絕人之資,用武歷年,而不能並中原者,以不得河北也。 隋文帝以庸夫穿窬之智,竊位數年而一海內者,以得河北也。故杜牧之論以為山東之地,王者得之以為王,霸者得之以為霸,猾賊得之以亂天下。自唐天寶以後,奸臣僣峙于山東,更十一世,竭天下之力,終不能取,以至於亡。近世賀德倫挈魏博降後唐,而梁亡。周高祖自鄴都入京師,而漢亡。由此觀之,天下存亡之權,在河北無疑也。陛下即位以來,北方之民,流移相屬,天災譴告,亦甚于四方,五六年間,未有以塞大異者。至於京東,雖號無事,亦當常使其民安逸富強,緩急足以灌輸河北。瓶竭則罍恥,唇亡則齒寒。而近年以來,公私匱乏,民不堪命。 今流離饑饉,議者不過欲散賣常平之粟,勸誘蓄積之家。盜賊縱橫,議者不過欲增開告賞之門,申嚴緝捕之法。皆未見其益也。常平之粟,累經賑發,所存無幾矣,而饑寒之民,所在皆是。人得升合,官費丘山。蓄積之家,例皆困乏,貧者未蒙其利,富者先被其災。昔季康子患盜,問於孔子。對曰:「苟子之不欲,雖賞之不竊。」乃知上不盡利,則民有以為生,苟有以為生,亦何苦而為盜?其間兇殘之党,樂禍不悛,則須敕法以峻刑,誅一以警百。今中民以下,舉皆闕食,冒法而為盜則死,畏法而不盜則饑,饑寒之與棄市,均是死亡,而賒死之與忍饑,禍有遲速。相率為盜,正理之常。雖日殺百人,勢必不止。苟非陛下至明至聖,至仁至慈,較得喪之孰多,權禍福之孰重,特於財利少有所捐。衣食之門一開,骨髓之恩皆遍,然後信賞必罰,以威克恩,不以僥倖廢刑,不以災傷撓法,如此而人心不革,盜賊不衰者,未之有也。謹條其事,畫一如左。 一、臣所領密州,自今歲秋旱,種麥不得,直至十月十三日,方得數寸雨雪,而地冷難種,雖種不生,比常年十分中只種得二三。竊聞河北、京東,例皆如此。 尋常檢放災傷,依法須是檢行根苗,以定所放分數。今來二麥元不曾種,即無根苗可檢,官吏守法,無緣直放。若夏稅一例不放,則人戶必至逃移。尋常逃移,猶有逐熟去處,今數千里無麥,去將安往?但恐良民舉為盜矣。且天上無雨,地下無麥,有眼者共見,有耳者共聞。決非欺罔朝廷,豈可坐觀不放?欲乞河北、京東逐路選差臣僚一員,體量放稅,更不檢視。若未欲如此施行,即乞將夏稅斛鬥,取今日以前五年酌中一年實直,令三等已上人戶,取便納見錢或正色,其四等以下,且行倚閣。緣今來麥田空閒,若春雨調勻,卻可以廣種秋稼。候至秋熟,並將秋色折納夏稅。若是已種苗麥,委有災傷,仍與依條檢放。其闕麥去處,官吏諸軍請受,且支白米或支見錢。所貴小民不致大段失所。 一、河北、京東,自來官不榷鹽,小民仰以為生。近日臣僚上章,輒欲禁榷,賴朝廷體察,不行其言,兩路官民,無不相慶。然臣勘會近年鹽課日增,元本兩路祖額三十三萬二千餘貫,至熙寧六年,增至四十九萬九千餘貫,七年亦至四十三萬五千餘貫,顯見刑法日峻,告捕日繁,是致小民愈難興販。朝廷本為此兩路根本之地,而煮海之利,天以養活小民,是以不忍盡取其利,濟惠鰥寡,陰銷盜賊。舊時孤貧無業,惟務販鹽,所以五六年前,盜賊稀少。是時告捕之賞,未嘗破省錢,惟是犯人催納,役人量出。今鹽課浩大,告訐如麻,貧民販鹽,不過一兩貫錢本,偷稅則賞重,納稅則利輕。欲為農夫,又值凶歲。若不為盜,惟有忍饑。所以五六年來,課利日增,盜賊日眾。臣勘會密州鹽稅,去年一年,比祖額增二萬貫,卻支捉賊賞錢一萬一千余貫,其餘未獲賊人尚多,以此較之,利害得失,斷可見矣。欲乞特敕兩路,應販鹽小客,截自三百斤以下,並與權免收稅,仍官給印本空頭關子,與灶戶及長引大客,令上曆破使逐旋書填月日姓名斤兩與小客,限十日內更不行用。如敢借名為人影帶,分減鹽貨,許諸色人陳告,重立賞罰,候將來秋熟日仍舊,並元降敕榜,明言出自聖意,令所在雕印,散榜鄉村。 人非木石,寧不感動,一飲一食,皆誦聖恩,以至舊來貧賤之民,近日饑寒之黨,不待驅率,一歸於鹽,奔走爭先,何暇為盜?人情不遠,必不肯舍安穩衣食之門,而趨冒法危亡之地也。議者必謂今用度不足,若行此法,則鹽稅大虧,必致闕事。 臣以為不然。凡小客本少力微,不過行得三兩程。若三兩程外,須藉大商興販,決非三百斤以下小客所能行運,無緣大段走失。且平時大商所苦,以鹽遲而無人買。小民之病,以僻遠而難得鹽。今小商不出稅錢,則所在爭來分買。大商既不積滯,則輪流販賣,收稅必多。而鄉村僻遠,無不食鹽,所賣亦廣。損益相補,必無大虧之理。縱使虧失,不過卻只得祖額元錢,當時官司,有何闕用?苟朝廷捐十萬貫錢,買此兩路之人不為盜賊,所獲多矣。今使朝廷為此兩路饑饉,特出一二十萬貫見錢,散與人戶,人得一貫,只及二十萬人。而一貫見錢,亦未能濟其性命。若特放三百斤以下鹽稅半年,則兩路之民,人人受賜,貧民有衣食之路,富民無盜賊之憂,其利豈可勝言哉!若使小民無以為生,舉為盜賊,則朝廷之憂,恐非十萬貫錢所能了辦。又況所支捉賊賞錢,未必少於所失鹽課。臣所謂「較得喪之孰多,權禍福之孰重」者,為此也。 一、勘會諸處盜賊,大半是按問減等災傷免死之人,走還舊處,挾恨報讎,為害最甚。盜賊自知不死,既輕犯法,而人戶亦憂其複來,不敢告捕。是致盜賊公行。切詳按問自言,皆是詞窮理屈,勢必不免,本無改過自新之意,有何可湣,獨使從輕!同黨之中,獨不免死。其災傷,敕雖不下,與行下同,而盜賊小民,無不知者,但不傷變主,免死無疑。且不傷變主,情理未必輕於偶傷變主之人,或多聚徒眾,或廣置兵仗,或標異服飾,或質劫變主,或驅虜平人,或賂遺貧民,令作耳目,或書寫道店,恐動官私,如此之類,雖偶不傷人,情理至重,非止闕食之人,苟營餱糧而已。欲乞今後盜賊贓證未明,但已經考掠方始承認者,並不為按問減等。其災傷地分,委自長吏,相度情理輕重。內情理重者,依法施行。 所貴凶民稍有畏忌,而良民敢於捕告。臣所謂「衣食之門一開,骨髓之恩皆遍,然後信賞必罰,以威克恩,不以僥倖廢刑,不以災傷撓法」者,為此也。 右謹具如前。自古立法制刑,皆以盜賊為急。盜竊不已,必為強劫。強劫不已,必至戰攻。或為豪傑之資,而致勝、廣之漸。而況京東之貧富,系河北之休戚,河北之治亂,系天下之安危!識者共知,非臣私說。願陛下深察!此事至重,所捐小利至輕,斷自聖心,決行此策。臣聞天聖中,蔡齊知密州。是時東方饑饉,齊乞放行鹽禁,先帝從之,一方之人,不覺饑旱。臣愚且賤,雖不敢望于蔡齊,而陛下聖明,度越堯禹,豈不能行此小事,有愧先朝?所以越職獻言,不敢自外,伏望聖慈察其區區之意,赦其狂僣之誅。臣無任悚栗待罪之至。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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