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議學校貢舉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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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寧四年正月日,殿中丞直史館判官告院蘇軾狀奏:准敕講求學校貢舉利害,令臣等各具議狀聞奏者。 右臣伏以得人之道,在於知人,知人之法,在於責實。使君相有知人之才,朝廷有責實之政,則胥史皂隸,未嘗無人,而況于學校貢舉乎?雖因今之法,臣以為有餘。使君相無知人之才,朝廷無責實之政,則公卿侍從,常患無人,況學校貢舉乎?雖復古之制,臣以為不足矣。 夫時有可否,物有廢興。方其所安,雖暴君不能廢。及其既厭,雖聖人不能複。故風俗之變,法制隨之。譬如江河之徙移,順其所欲行而治之,則易為功;強其所不欲行而複之,則難為力。使三代聖人複生於今,其選舉養才,亦必有道矣,何必由學?且天下固嘗立學矣。慶曆之間,以為太平可待,至於今日,惟有空名僅存。今陛下必欲求德行道藝之士,責九年大成之業,則將變今之禮,易今之俗,又當發民力以治宮室,斂民財以食遊士,百里之內,置官立師,獄訟聽於是,軍旅謀於是,又當以時簡不率教者,屏之遠方,終身不齒,則無乃徒為紛亂,以患苦天下耶?若乃無大變改,而望有益於時,則與慶曆之際何異?故臣以謂今之學校,特可因循舊制,使先王之舊物不廢於吾世,足矣。 至於貢舉之法,行之百年,治亂盛衰,初不由此。陛下視祖宗之世貢舉之法,與今為孰精?言語文章,與今為孰優?所得文武長才,與今為孰多?天下之事,與今為孰辦?較比四者,而長短之議決矣。今議者所欲變改,不過數端。或曰鄉舉德行而略文章;或曰專取策論而罷詩賦;或欲舉唐室故事,兼采譽望,而罷封彌;或欲罷經生樸學,不用貼、墨,而考大義。此數者皆知其一,不知其二者也。 臣請曆言之。夫欲興德行,在於君人者修身以格物,審好惡以表俗,孟子所謂「君仁莫不仁,君義莫不義」。君之所向,天下趨焉。若欲設科立名以取之,則是教天下相率而為偽也。上以孝取人,則勇者割服,怯者廬墓。上以廉取人,則弊車羸馬,惡衣菲食。凡可以中上意,無所不至矣。德行之弊,一至於此乎! 自文章而言之,則策論為有用,詩賦為無益;自政事言之,則詩賦、策論均為無用矣。雖知其無用,然自祖宗以來莫之廢者,以為設法取士,不過如此也。豈獨吾祖宗,自古堯舜亦然。《書》曰:「敷奏以言,明試以功。」自古堯舜以來,進人何嘗不以言,試人何嘗不以功乎?議者必欲以策論定賢愚、決能否,臣請有以質之。近世士大夫文章華靡者,莫如楊億。使楊億尚在,則忠清鯁亮之士也,豈得以華靡少之。通經學古者,莫如孫複、石介,使孫複、石介尚在,則迂闊矯誕之士也,又可施之於政事之間乎?自唐至今,以詩賦為名臣者,不可勝數,何負於天下,而必欲廢之!近世士人纂類經史,綴緝時務,謂之策括。待問條目,搜抉略盡,臨時剽竊,竄易首尾,以眩有司,有司莫能辨也。且其為文也,無規矩準繩,故學之易成;無聲病對偶,故考之難精。以易學之士,付難考之吏,其弊有甚於詩賦者矣。唐之通榜,故是弊法。雖有以名取人,厭伏眾論之美,亦有賄賂公行,權要請托之害,至使恩去王室,權歸私門,降及中葉,結為朋黨之論。 通榜取人,又豈足尚哉。諸科舉取人,多出三路。能文者既已變而為進士,曉義者又皆去以為明經,其餘皆朴魯不化者也。至於人才,則有定分,施之有政,能否自彰。今進士日夜治經傳,附之以子史,貫穿馳騖,可謂博矣。至於臨政,曷嘗用其一二?顧視舊學,已為虛器,而欲使此等分別注疏,粗識大義,而望其才能增長,亦已疏矣。 臣故曰:此數者皆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也。特願陛下留意其遠者大者。必欲登俊良,黜庸回,總覽眾才,經略世務,則在陛下與二三大臣,下至諸路職司與良二千石耳,區區之法何預焉!然臣竊有私憂過計者,敢不以告。昔王衍好老莊,天下皆師之,風俗淩夷,以至南渡。王縉好佛,舍人事而修異教,大曆之政,至今為笑。故孔子罕言命,以為知者少也。子貢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也。 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夫性命之說,自子貢不得聞,而今之學者,恥不言性命,此可信也哉!今士大夫至以佛老為聖人,粥書於市者,非莊老之書不售也。讀其文,浩然無當而不可窮;觀其貌,超然無著而不可挹,豈此真能然哉?蓋中人之性,安於放而樂於誕耳。使天下之士,能如莊周齊死生,一毀譽,輕富貴,安貧賤,則人主之名器爵祿,所以礪世摩鈍者,廢矣。陛下亦安用之? 而況其實不能,而竊取其言以欺世者哉。臣願陛下明敕有司,試之以法言,取之以實學。博通經術者,雖樸不廢;稍涉浮誕者,雖工必黜。則風俗稍厚,學術近正,庶幾得忠實之士,不至蹈衰季之風,則天下幸甚。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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