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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啟元年浙江鄉試程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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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一首,論一首,策三道) 浙江鄉試錄序 天啟元年秋八月,天下當鄉試之期。上俞禮臣請,命編修臣謙益偕刑科左給事中臣謙貞往典浙試。臣等受命惟謹。比至則巡按監察禦史臣某,申厲功令,劼毖有加;提調監試則臣某某,蕆事庀物,不愆於素,同考試官則臣某某,相與爇蕭誓戒,而後蒞事。乃進提學僉事臣洪承疇所取士,鎖院而三試之。浙貢士凡九十有七人,先按臣某,以上嗣服改元,疏請廣解額。上可其奏,命以今年貢士一百人,它省皆以次及焉。既撤棘,第其姓名及文之可錄者,鏤版以獻,而臣以職事為其序。 臣嘗讀宋陳亮所上書,以謂吳、蜀天地之偏氣,錢塘又吳之一隅也。而極論當世之人主,據已耗之氣,用日衰之士,難以北向而爭中原。未嘗不三歎於其言。既而思之,我高皇帝既定金陵,即聘四先生于浙。帷幄秘近之臣,皆浙產也。自時厥後,名卿偉人,銘書于太常者,氏名相望,又何耗且衰之雲乎?間嘗原本而論之,自中原之文獻獨傳於婺,又參以東嘉之經制,永康之事功,於是黃溍、柳貫、吳萊之徒,衍其遺學,涵肆演迤,而後匯稡為金華之道德文章。自祥興以後,宋之遺民故老,多在舊國,高風苦節,凜冽於浙河之西東,而後激揚為烏傷、臨海、余姚之節義。自渡河之志,不獲遂于宗忠簡,而陳亮、王自中之徒,以窮鄉素士,任百年復仇之恥。其志略憤盈,與江潮海氣相為參錯,而後發洩為誠意、新建與於忠肅之勳業。溯有宋建都之初,以迄勝國。浙之賢才之生多矣,曾無補於地氣之耗息、人才之衰盛,而卒以大奮於我明。由此觀之,向之所謂耗且衰者,固其所以癉盈烝發,鐘美於今日者也。詩雲:「誕後稷之穡,有相之道。」我祖宗得人之盛,豈非神之相之也哉?自建州難作,憂時危涕之士,蓋尤諮嗟愾歎於忠肅,恨不得起之九京。而臣等乃以上命取士於浙,得一士於忠肅之鄉,用以敵王愾而振國恥,其亦天之所以助順,而人臣之所有事矣乎?逾淮渡江,以達於浙,問獨松之關隘,指皋亭之壁壘,為之悄然以恐。睹省會之繁華浩穰,想像所謂行都故宮者,為之淒然以悲。然後作而歎曰:吾今而後知,忠肅之功遠也。鎖院之試,衣巾筆牘而至者,四千九百餘人,曰:「是皆忠肅之鄉之子弟也。」摩娑卷帙,焚膏繼晷,夜既向午,燭影熒熒於簾幾間,有風肅然,如聞告語。已事而竣,相顧而不能舍然,鹹曰:「庶幾得忠肅其人者而獻之乎?」又曰:「未可知也。」於乎!是未可知也。 臣之於浙也,考諸職方,循覽其鎮山澤藪,則有以征其地氣。觀乎人文,東南竹箭之美,不可勝用,則有以征其人才。較之以帖括,取之以糊名,而遂欲得一士焉,以敵王愾而振國恥,所謂有相之道者也。則不得不征之於神。《詩》不雲乎:「神之聽之,終和且平。」以國家有道之長,列聖扶養之久,而我皇上聰明睿知,閔予訪落,其不忘忠肅於此邦也,神之聽之,可知已矣。自今以往,多士其蹈厲奮發,以王勳國功,永有聞於世,使地氣之息者不復耗,人才之盛者不復衰。而後之人無複有感慨歎息,如陳亮所云云者,斯我國家之慶,則亦惟神之庸。若夫多士之簡牘,與臣等之心目,皆皇上之所使也,皆神之所憑也。告成事而已,而又何譏焉?然臣聞往者江西之事,浙闈之中,有神告之。是錄也,亦既獻而登之矣,而終未知神之告之者如何也?於乎!敬之哉!於乎!臣與多士鹹敬之哉!翰林院編修文林郎錢謙益謹序。 志伊尹之所志 論曰:古之聖賢,公其身於天地萬物,而不以天地萬物與於吾身;公其身於天地萬物,則吾之身即天地萬物也,是之謂無我;無我則至公矣。以天地萬物與於吾身,則有我,有我之人,豈惟養身封己之為病哉?即摩頂放踵,迂其身以為天下,亦所以為私也。是以君子慎所志。射者之有志也,其審固或差以毫釐,而命中必遠於尋丈。士之志,其相去也,豈在尋丈之間而已哉!昔者周子論士之希聖也,曰:「志伊尹之所志。」為說者曰:「周子之言,患人之專以發策決科,榮身肥家,希世取寵為事也。」斯言也似矣,而未盡也。請拾其遺說而略論之。 夫士之以發策決科,榮身肥家,希世取寵為事者,其於取進,若鉤之索物也。持祿養交,以苟歲月,若蠹之食木也,而豈周子之所深患也哉!夫惟有志于聖賢,以榮身希世為恥,而其志之所存有未辨焉,汲汲然以聖賢之學,行其功利之心,則其為患也滋大。不知聖賢之所為汲汲者,汲汲於斯道,而非汲汲於天下也。使聖賢而汲汲於天下,則聖賢之志,亦無以辨于功利者矣。周子有憂之,是故不徒教人學尹,而先教之以志其所志。伊尹之志何志哉?恥其君不若堯、舜,伊尹之志也。一夫不獲時予之辜,伊尹之志也。雖然,以此為伊尹之志,是正所謂毫釐而千里者也。古之聖賢,其汲汲於斯道也,沒身焉而已矣。故曰:「樂則行之,憂則違之,確乎其不可拔也。」樂則有行之之道,而憂則有違之之道,道之在天下如水之行於地,無往而不在,而豈吾所能行之違之者哉!夫如是,故其視斯世斯民也甚切,而其視功名富貴,漠然無所系於我。其自視也大,故其氣足以冒天下,其自任也重,故其力足以運天下;其位置也高,故其地位足以卑天下。今也不然,能樂而不能憂,知行而不知違,汲汲然以天下為事,而我之氣不足以冒之,力不足以運之,地位不足以卑之,則亦眇然天下之一物而已矣。以眇然之一物,而出其心神強力以榰柱天下,天下大而我小,天下重而我輕,天下高而我卑,雜然側出於功利之途,負之而趨,而不自覺也。是故恥其君不若堯、舜,詭遇之徑竇也;一夫不獲時予之辜,功利之郵遽也;五就湯,五就桀,失身者之節傳,而放君竊國者之表識也。此無他,由志之不蚤辨也。志一不辨,而其流至於如是,可不慎歟?伊尹之志何志也?吾所謂汲汲於斯道者也,憂則違,樂則行者也。當其處畎畝而樂堯、舜之道,于光華見其日月,於耕稼見其生民,於東作西成見其時敘,尹固無以天下為也。及其幡然三聘,僇力于伐夏救民也,胥曷喪之時日而光華焉,胥塗炭之民而耕稼而東作西成焉。尹曰:「此吾憂違樂行,進德修業之一事焉矣,而終無所與於天下也。」尹之志若是者,何也?人皆汲汲於天下,而尹則汲汲於斯道也。汲汲於天下則有我,而汲汲於斯道則無我。有我無我之間,辨志之大閑也。由是觀之,則志伊尹之所志者,可知已矣。天地大矣,我於其中,眇然一物也。自有生民以來,聖者創,賢者述,開物成務,興作補救,紛紛浩浩,至不可以算數。其裁成之,則天地之性靈也;其還歸之,則亦天地之能事也。于聖賢也何有?于天地也又何有?而我欲於其中鋪張之以為功名,采緝之以為道德。譬之如繪畫太空,而追逐日景,斯不亦勞而無當乎?憂而違,樂而行,憂與樂非天下,而違與行非我也。堯、舜其君者吾之願,而致君不必己功也。一夫不獲者予之辜,而救世不必己德也。出處可以異道,而行藏可以不相背。惕躍可以異位,而潛見可以不相師。禹、稷胼胝,而巢父可以去而掛瓢。周公明農,而仲尼可以出而旅人。洙、泗之間,述作遍六經,而顏氏之子,可以退而殆庶。如是而後謂之無我,如是而後公其身於天地萬物,而不以天地萬物與於吾身。志伊尹之志者,亦若是則已矣。《易》之《乾》曰:「亢龍有悔。」曰:「見群龍無首,吉。」尹以匹夫而放君,以塚宰而放其君之子,不可謂不亢矣。複政厥辟之後,陳戒而告歸。自耄耋來朝之外,求其一言一事之著見於史冊,不可得也。當是時,尹蓋已複為有莘之野人,舍然無所與乎天下國家之事矣。故其告太甲曰:「臣罔以寵利居成功。」斯其祿以天下而弗顧之心與?斯其為不可為首之天德,知進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歟?凡德之有首,以其有我也。天德無我,故不可以為首。伊尹之處亢而無悔,進退存亡,不失其正,以其無我也。志伊尹之志者,於有我無我之間辨之,則思過半矣。嗟夫!三代以還,豪傑之士以學術亂天下者,大抵學伊尹而差者也。周子深憂之,故曰:「志伊尹之所志。」而即繼之曰:「學顏子之學。」顏子者,簞瓢負郭之人,其流風遺書蔑如也,乃足以上配伊尹,士何必汲汲於天下哉!周子之在宋也,獨抱遺經,以唱不傳之學。先儒以為短於取名,而惠於求志;薄於徼福,而厚於得民;菲于奉身,而燕及惸嫠;陋于希世,而尚友千古。蓋亦孟子所謂夭民者歟!吾觀宋之世,新法之紛爭,雒、蜀之鉤黨,其人亦皆慨然有志于聖賢,恥以發策決科榮身希世為事,而一以有我為主,亢而不知悔,遂幾於相率而禍天下。周子渾然太極之學也,無極而太極,是為群龍無首。其他則轉入於陰陽五行矣。用是以建立事功,標準道術,不能無我,則亦不能以無首。首既見而龍德亦少衰矣。於乎!有我無我之間,蓋學者誠偽之關,而亦世道治亂之幾也。有志于伊尹者,又當以周子為法。謹論。 第一問 問:《天保》之詩,下報上也。故其詩曰:「受天百祿。」曰:「萬壽無疆。」然則古之君子,憂盛世而危明主者,其殆非與?成周致太平之主莫如成王;中興則莫如宣王。《詩》《書》所稱,何其諮嗟告戒,如不終日也?我皇上嗣無疆大曆,服克新祖宗之功德,道揚先帝之末命,天休滋至,億萬斯年。為臣子者,歎欣踴躍,為《天保》之報上,猶恐不及。然或者以謂皇上沖年踐阼,有如成王,而狡夷稽誅,有事攘斥,又仿佛宣王之世。則《詩》《書》之告戒,殆未可廢於今日與!宣王者,中興而怠厥終者也,不足為皇上道。則成王不足法歟!或者又以謂成王之時,周公在前,召公在後,敷陳剴切,極於祈天永命,享國長久,故成王之德業為獨盛。其在今日,所以進《金鑒》而箴丹扆者,亦必有道矣。臣子之愛君也,無所不至。諸士子起於草野,忠愛篤摯,而忌諱之禁,無所關知,其言之無罪也,將以聞于當寧。 《天保》之序不雲乎:「天保,下報上也,臣能歸美以報其上也。」夫福祿壽考,人主之所受於天也。臣子以是歸美於君,取償于不可知之天,以報其上,不已誣乎?盛世之臣子,其愛君也切,而其視天也甚近。其視福祿壽考,全而歸之君也,不啻日用飲食之相須,而仰而責之天也,可以交手而相付。惟其如是,是故其于盛世有不得不憂,而其於明主有不得不危也。憂危之極,自視若父母師保,而畜其君如小子,諄諄告誡,攜手而提耳,不諱危亡,不辟不祥不惡,徑直而不厭累複。以謂福、祿、壽、考,吾之所可索取於天而挹注於人主者,必至於如是而後已也。無報上之心,無憂危之實,而徒為福、祿、壽、考之誦祝,則寺人宮妾之愛其君而已矣。執事當聖明初服,發策諸生,而拳拳以憂危忠愛為問。吾有以知執事之所存矣。昔者成周致太平之主莫如成王,而中興則莫如宣王。成王免喪即政,諮群臣以謀始,不于朝而於廟,然愾然,如祖考之臨之也。一則曰「閔予小子」,再則曰「維予小子」。當是時。嗣天子王矣。卑巽悼閔,情見乎詞,惟恐人之不以孤孩畜己也。曰:「遭家不造,嬛嬛在疚。」曰:「未堪家多難。」譬諸榰一木于危廈,上雨旁風,發作無時,而恐人之去己也。群臣進戒嗣王,曰敬之,曰不易,其言亦危且苦矣。而嗣王虛己以答之,廩廩乎若《洪範》之錫,若丹書之受,而惟恐其有隕越也。考《行葦》以下之詩,所謂君子萬年,干祿百福者,成周太平之盛,蔑以加矣。而詩人歌之曰:「昊天有成命,成王不敢康。」夫其不敢康也,斯所以為萬年百福者也。宣王承共和之後,興衰撥亂,視成王抑又難矣。其恤民憂旱,中心惻怛,備見於《雲漢》之詩。「耗斁下土,甯丁我躬。」則窮而歸咎於身。胡不相畏,先祖於摧。則迫而告哀于宗祀。其諄諄於昊天上帝之莫我聽,若赴訴者之於長吏,疾聲大呼而冀其湣己也。其閔閔於群公先正,父母先祖,若陷溺者之望徒侶,呼號燥吻而懟其不我援也。致誠而責報于不可知,篤善而求福於不可必。是說《詩》者所謂不知人於鬼神之別,知祈於此而報於彼者也。考《斯干》之詩,所謂朱芾斯皇,室家君王者,宣王考成之盛,可以概見矣。而詩人序之曰:「遇災而懼,側身修行。」夫其遇災而懼也,斯所以為室家君王者也。恭惟我皇上,誕膺天命,嗣守丕基。日月貞明,神人交慶。宮禁肅清,享祀毖勤。淵嘿臨朝,晬穆禦講。可謂有不世出之姿,而將大有為之君矣。草莽之臣,不知忌諱,竊以謂我皇上沖年踐阼,二後在天,遺大投艱,正閔予訪落之日。而東方小丑,作孽于白山、黑水之間,謫見於天,蓋不徒旱魃之為虐而已也。是故以萬年百福誦皇上太平之業,不若以夙夜不敢康誦也;以室家君王祝皇上考成之盛,不若以遇災而懼祝也。皇上誠如成王之不敢康,則《小毖》之求助,將進而為《泂酌》、為《卷阿》,而《既醉》之備五福,不待言矣。皇上誠如宣王之遇災而懼,則《雲漢》之憂旱,將進而為《六月》、為《車攻》,而《斯干》之頌君王,不待言矣。雖然,宣王者,中興而怠厥終者也。皇上之所師法者,宜莫如成王矣。亦觀于成王之臣所以訓戒其君者乎?召公之誥曰:「監于有夏有殷,肆惟王其疾敬德,欲王以小民受天永命。」周公作《無逸》,稱殷先王享國長久;文王享國五十年,繼自今嗣王,無皇曰今日耽樂。夫召公之戒歷年也,周公之戒克壽也,非詛祝之口,則殤悼之辭也。非獨自敵以下所不能堪,蓋亦慈父所不忍出之於口,而愛子所不能瑱之於耳者也。周公、召公言之不以為諱,成王聽之不以為迂,孔子刪《書》,又大書而並列之以為萬世法。何哉?人主之所畏者天也,而所狎近者寺人宮妾也。寺人宮妾,未嘗不愛其君也,而愛之不以其道,悅之以聲色狗馬,縱之以沈湎叫號,教之以燕安怠惰,惑以喪志,陰陽交爭,其不至於夭折者無幾也,又其甚而國運隨之。則是人主之福、祿、壽、考,上制於天,而下制于寺人宮妾也,甚矣寺人宮妾之足畏也。古之君子知其然。其於君也,震動之以祈天永命,磨切之以荒甯耽樂,使之上畏於天,而下畏于寺人宮妾。祈天享國之訓,聒呶於耳,而清明強固之益,叢集於躬。《天保》之臣,所以報上者,如是而已矣。皇上固今之成王也,公卿大臣,亦有以周公、召公之訓陳於左右者乎?夫以匝歲之間,鼎成相逮,天地閉塞,嚴霜夏零,以時序言之,蓋亦日窮於次,月窮于紀,星回於天,數將幾終而更始之會也。皇上初服,于曆為孟春,於律為泰簇,於卦為《乾》之九三,去凝陰冱寒之時,猶未遠也。陽氣蒸而易渝,土脈發而易眚,不可以不戒也,不可以不慎也。宋臣蘇轍,當元祐之初,嘗論成王之壽考,以為周公輔導之功,而又深致戒於醫和之語趙孟者。然則房中之樂,應門之刺,殆未可以為迂而忽之也。是故燕私不可以不謹也。宋真宗欲與後宮遊內庫,章穆後曰:「婦人之性,不能無求。」府庫,國家所以養六軍,備非常也,不宜濫耗之。是故賜予不可以不節也。大婚之後,阿母未就於外舍;燥濕之勤,封爵求加於小君。祖宗之典例,未之有也。夫野王之封,楊震之所力爭也。山陰之封,左雄、李固之所極諫也。今事雖寢格不行,得無為干政市恩之漸乎?是故恩幸不可以不裁也。凡此皆大臣之所當朝夕納誨,而皇上之所當日慎一日者也。然其端在於畏天,而其要歸於愛身。蘇轍有言:「知道而後能愛身,知愛身而後知愛人,知愛人而後知保天下。」斯言也,非轍之言,而周公、召公之言也。祈天永命恒於斯,享國長久恒於斯,在公卿大臣善為愛君計,無使寺人宮妾之愛得以勝之而已。夫以人主之尊,推極而上之而有天;自人主以下,累而下之,不可算數,而後有寺人宮妾。乃寺人宮妾,遂能與上帝參制人主福、祿、壽、考之柄。以成王睿聖之質,周公為師,召公為保,左右夾侍,殫竭其丁寧告戒之力,而後乃慬而勝之。於乎!亦已危矣。吾學《周禮》,內臣自內小臣以下,女宮自世婦以下,皆統於天官。而內宰之職,掌閣寺之版圖與其政令稍食。自內宮以下,皆掌教以陰禮,周公為師,位塚宰,則內臣女宮,皆其禁令政教之所及也。惟禁令政教可以及於內臣女宮,故其嚴重之體統,足以壓服宮府,而忌憚操切之辭,不至扞格於人主之左右。此周公建官立法之深意,而致太平作禮樂之本原也。宋真宗之時,文彥博叱內侍史志聰曰:「爾曹出入禁闥,不令宰相知人主起居,吾行斬爾矣。」宋之宰相,其威重行於近侍若此。而今何獨不然?生竊願公卿大臣深惟先帝仍幾之言,仰思宗社付託之重,引師保之大義,考周官之遺法,繹蘇轍之危言,而仿文彥博之故事,如是而皇上之福祿壽考,不遠過於成王,而《天保》之詩不作,吾不信也。生也率意以複明問,干犯忌諱,不為不多矣。雖然,丹扆《金鑒》之規,忠臣碩輔之職志也。負暄采樵之獻,田夫孺子之所有事也。其愛君不同,其不比于寺人宮妾則一也。執事所謂言之而無罪者,此也。謹對。 第三問 問:史以事辭勝,亦兼道與法而有之。夫斷木為棋,捖革為鞠,亦皆有法焉,而史其可以無法歟?近世之論者,侈言古文,曰:「遷、固而下無史矣,歐陽氏之《五代史記》,君子深歎焉,以謂可與遷史同風。」其信然與?宋、遼、金三史,修自勝國;《元史》修自聖祖,編綴叢雜,卷帙浩煩。其間國統之離合,紀載之得失,亦可得而悉數之歟?明興二百五十餘年,文人獻老,亦多言史事矣,而迄無成史。萬曆中嘗開局纂修,未幾報罷。使名山之藏有聞,石渠之業不輟,則本朝之史,遂可跨唐、宋而上之歟?天子初踐阼,既命纂修兩朝《實錄》,留心史事,甚殷盛也。誠欲網羅十廟之書,勒成一代之史,草創潤色,若何而可?宋以後四史,識者謂當亦隱括芟削,以附歐陽氏之後,不識可歟?諸士子學知古今,於筆削之義,蓋竊取之久矣。其以所聞,悉著於篇。 嘗竊聞史家之法矣,以一代為經,以一代之事與人為緯。何言乎其經也?創守治亂,興廢存亡,升降質文,包舉一代之全史者是也。何言乎其緯也?律曆禮儀、河渠食貨,其事不一,而一事亦有首尾也;公侯將相、賢奸順逆,其人不一,而一人亦有本末也。以言乎經緯錯綜,則一代之事,襞裂為千百,而千百事之首尾,不出於一事,一代之人,臚傳為千百,而千百人之本末,不出於一人。所謂一事一人者何也?吾所謂創守治亂,廢興存亡,升降質文,包舉一代之全史者也。匠人之營國,縣地視景,規方既定,則左祖右社,面朝後市,舉不出其經營之內。遷、固之史,所以度越百代者,如是而已。自晉以後,變尤多而其文益下。奮乎百世之下,斷然以古人為法,而後世有所準繩,則無如歐陽氏矣。歐陽氏之作《五代史記》也,上下五十餘年,貫穿八姓十國,事各有首尾,人各有本末,而其經緯錯綜,了然於指掌之間,則史家之法備焉。本紀以謹嚴為主,而瑣事靳語,于《家人》《雜傳》發之。朱梁之家事,見於《家人傳》,所謂不可道也。唐莊宗弑而書崩,而其事詳於伶官傳,諱而不沒其實也。晉出帝之北徙,詳于《家人傳》,而諮爾子晉王之冊,著於《四夷附錄》,為中國諱也。有列傳以為之區分,有雜傳以為之隱括。而《一行》之次於死節死義也,所以勸忠也。唐六臣之次於《一行》也,所以恥六臣也。《義兒》《伶官》次於《六臣》,而《雜傳》又次之也,所以著類也。上下五十餘年如一季,貫穿八姓十國如一國,舉其一二,其全書可知也。以歐陽氏之史法,考之遷、固,若合符節。而其文章之橫發旁肆,與太史公掉鞅下上,則又其餘事焉矣。世之君子,侈言古文,曰:「遷、固以下無史。」又曰:「歐陽氏之史,歐陽氏之文而非《史》《漢》之文也。」彼固不知文,又安知史?不知太史公,又安知歐陽氏哉?文中子不雲乎:「昔聖人述史三焉。六經、史之祖也。左氏,太史公,繼別之宗也。」歐陽氏,繼禰之小宗也。等而上之,先河後海,則以六經為原;等而下之,旁搜遠紹,則以歐陽氏為止。此亦作史者之表識,而論史者之質的也。五代以後,則又有可得而言者矣。國統之離合,昔人辨之者眾矣。元人修端之議,以謂當以五代之君,通作南史;遼兼五季前宋為北史,建隆至靖康為宋史,金、源與南宋為南北史。夷狄之臣,尊胡虜而卑諸夏,無足怪也。近世儒者之論,則謂當以宋統遼、金,如劉、石、符、姚之載記,盡削帝諡陵號,以比四夷稱子之例。又欲刊落蒙古一代之史,附於帝昺既亡之後。此又非通論也。當勝國修三史時,正統之論,喧呶史局。揭傒斯曰:「莫若厘為三史,而各統其所統。」眾論乃定。我太祖高皇帝曰:「元有國一百六十二年,國可滅,史不可滅。」大哉斯言,萬世不能易也。然則國統之離合,蓋可以無辨矣。以紀載之得失言之,宋以下四史,其文辭爛然可觀。而金史敘南遷喪亂之慘,記劉祁論相之辭,亦古者良史之遺志也。獨于史法,皆不能無憾焉。史之有本紀,一史之綱維也。今舉駁雜細碎志傳所不勝書之事,羅而入之於本紀。古之為史者,本紀立而全史已具矣;今之為史者,全史具而本紀之規摹猶未立也。發凡起例,舉無要領,紀事立傳,不辨主客。互載則複累而無章,迭舉則錯迕而寡要。此三史之同病也。 《宋史》在三史中卷帙最多,而闕略亦不少。如《韓琦傳》不載儀鸞司撤簾之事,《狄青傳》不記與曾公亮論方略之詳,考一代家傳別錄,有不可勝書者矣。又如史彌遠之傳,但序官閥,兼載奏章,而末綴數語,謫其奸邪。首尾兩截,褒刺失據,不已疏乎?作史者既無要領,則紀載不得不煩。凡竄身邊事,掛籍黨人者,人立一傳,浩如煙海,而才人志士,參列其間者,類皆冒沒於枯竹汗簡之中,不已傎乎?秉筆之臣,身在勝國,有島夷索虜之嫌,內夏外夷,安攘恢復之大義,皆未敢以訟言。至於靖康之流離,淳熙之屈辱,皆沒而不書,則何以著臣虜之羞,嚴事仇之討乎?它如崖山之故事,桑海之遺錄,與宋之遺民故老,哭西台而樹冬青者,一切抑沒而不書。雖曰定、哀多微詞,不已過乎?此《宋史》之失也。《元史》成於洪武二年,元統已後,續成於三年。自開局以至削稿,皆不過五六月而已。國初禁網促數,多所忌諱,而又限之以條例,要之以時日,焚膏宿火,僅而成書。非有老于文學,熟諳掌故,如宋、王二君子總領其事,欲成一代之史,何可得也?然僅可稱稿草而已。其初進之表,所謂往牒舛訛之已甚,而他書參考之無憑,雖竭忠勤,難逃疏漏者,蓋實錄也。此四史得失之梗概也。明興,至嘉靖、萬曆之間,談史者紛如矣。以鄭端簡之博雅,其論贊可比于陳壽,而才識遠不逮于歐陽,又況於所謂侈談古文者,其于史家之法,概未有聞焉者乎?萬曆中以閣臣之請,開局纂修,未卒業而報罷,論者惜之。雖然,令南充不死,史局不罷,一代之成書,遂可淩唐、宋而上之乎?於乎!此非生之所敢知也。以二百五十餘年之久,日曆起居,因仍往事,鞧軒上計,弗詢郡國,一旦欲貫串掌故,羅覼放失,蓋已難矣。其尤難者,則無甚于國初。 《秦楚之際》,太史公有《月表》矣,系楚于秦,所以系漢于楚也。龍鳳之於我明也,高皇帝未嘗諱也,而載筆之臣諱之。今其事若存若亡矣,即不必列之世家,亦當存以《月表》之法,而誰與征之?偽周之事,一時遺臣故老,如陳基、王逢所紀載,皆鑿鑿可據,而考之《元史》、國史,無論事實抵牾,即歲月亦且互異。基與修《元史》,非見聞異辭者也,而又使誰正之?至於鄱陽代溺之事,青田牧豎之言,傳訛增益,其誣較然,而至今未有是正者也。生以為史未可輕言也。誠有意于史,則亦先庀其史事而已。 司馬光修《資治通鑒》,先使其僚采摭異聞,以年月日為叢目。叢目既成,乃修《長編》。漢則劉攽,三國至南北朝則劉恕,唐則范祖禹,《通鑒》之有《長編》,所謂先庀其史者也。今之《會典》,古之《六典》《會要》也。《唐六典》為卷僅三十,一代之典章備焉。今不可及矣。唐、宋《會要》,皆不可得見,獨元朝《經世大典》出於虞集輩之纂修者,仿《六典》之例,分天、地、春、夏、秋、冬之別,凡君事四:曰帝號、帝訓、帝制、帝系;臣事六:曰治典、賦典、禮典、政典、憲典、二典。讀其序錄篇目,其義例井如也。仿而為之,而書志之事舉矣。宋人《琬琰》之錄,彙聚家狀別錄,以備採擇。而元人蘇天爵《名臣事略》之輯,先疏其人而件系其事,自魯國、淮安以迄于司徒文正,有元一代之人物,薈撮於數卷之中。今所傳獻征諸書,足汗牛馬,以方天爵之書,蔑如也。仿而為之,而列傳之事舉矣。此所謂庀史事者也。若夫史法,則存乎其人而已。李翱有言:「唐有天下,聖明繼于周、漢,而史官敘事,曾不如范曄、陳壽所為。」以盛明之世,蓬山芸閣,比肩接武,豈無歐陽氏者奮筆其間,而徒如李翱之憤懣于唐乎?則亦待其人而已矣。明問又謂宋以後四史亦當隱括芟削,以附歐陽氏之後,此格論也,然而其任益難矣。 曾子固為《南齊書目錄序》曰:「史者所以明夫治天下之道也,為之者亦必天下之才,然後其任可得而稱也。」是故能會通一代之事者,其中能囊括天下之事者也。能銓配一代之人者,其中能包裹天下之人者也。譬之匠人,縣地視景,其目力絕出於都邑之外,而後可以營建都邑。不然,雖審曲面勢,窮老盡氣,亦謂之眾工而已。愚生伏習章句,見不出衣魚壁蠹之外,何足以知史事?輒因明問,而述其舊聞如此。執事者其進而教之。 第五問 問:世之言兵法者皆宗黃帝,所謂餘奇為握者是已。然又以謂或本於八卦,或出於井田,其說可得而詳歟?三代以下,如諸葛武侯之于蜀,李衛公之于唐,皆以善陣名,皆有合於握機之遺法與?說《詩》者以《常武》之詩為先王用兵之法。夫兵之有法,聖人所以仁天下之具也。以有兵勝無兵,以有法勝無法,是不可以不極論也。東師之出,蓋累年矣。敗兵蹙地,疲民費財;其為禍不可勝言。然至於今,尚未知所禦者何兵,所用者何法也。善療疾者,視病而處方。遼左之事,既以無法敗矣。今欲療之,其方安出?握機之法,在近代猶多用以取勝,此亦已試之方也。今何以置不講歟?《易》之《師》曰:「師貞,丈人吉。」又曰:「師出以律。」師之以律,兵法也。而丈人,用法之人也。然則握機之法,亦有待其人歟?諸士子投筆而歎,其有日矣,盍為我條疏之。子言之:「我戰則克。」則亦安得曰「未之聞也」而已哉? 兵法之作也,其聖人所以仁天下之具乎?昔者淳樸漸散,聖盜並起。聖人知天下之不能無疾病也,蜇吻裂鼻以嘗百草,而《本草》興焉。知天下之不能無爭戰也,仰觀俯察,以制八陳,而《握奇》興焉。《本草》所以療病也,《握奇》所以療亂也。用兵而不知法,是欲治病而不用藥也。諺有之曰:「學書紙費,學醫人費。」建州之事,其為人費也亦已多矣。則或診視之過,而醫國者之有未審也。敢因明問而妄言之。夫《握奇》之法,傳於世者,十九言而已。以《易》象言之,天圓而地方,八卦相重,是故天地風雲龍虎鳥蛇,八卦之方位也。以井田言之,井九百畝,其中為公田,數起于五,成於八,是故四為正,四為奇,餘奇為握奇。井田之規制也,以《周官》考之,萬有二千五百人以為軍,萬之有二千,二千之有五百,皆所謂餘奇為握者也。大司馬以農隙講武事,教眾庶,修戰法,而漢武帝命霍光習陣法於未央,皆是法也。自時厥後,諸葛武侯用之于蜀,李衛公用之于唐。武侯之衍為六十四也,其法一變,而餘奇為握者不變也。豈其妄作,文本《河圖》,薛仕隆之所以贊八陣也。衛公之改為七軍十二辰也,其法又變,而餘奇為握者不變也。握機握奇,本無二法,衛公之所以對太宗也。蓋古今兵法,已盡於十九言矣。而十九言之變,不可以勝窮。天有衡,地有軸,前後有沖,握奇之定位也。先出遊軍定兩端,握奇之大用也。四頭八尾,觸處為首,應敵之勢也。陣間容陣,隊間容隊,束伍之法也。故曰:「此兵法之祖也。」張文潛之說《常武》也,以為先王之時,用兵之法,以戰以守,可以概見。不留不處,兵尚神速,且省費也。王舒保作,舒者,不竭士力以爭利,保者,依水草丘陵以為固也。如飛如翰,《管子》所謂有飛鳥之舉,善超高也。如江如漢,所謂有積水之洋,善守下也。固如山之苞,止營壘也。順如川之流,行部伍也。赫赫為弱,外誘敵也。翼翼為飭,內謹法也。於乎!兵者,先王所以止殺,而非所以教殺也。 《司馬法》曰:「不加喪,不因凶。」所以愛夫其民也。冬夏不興師,所以兼愛民也。夫敵之民猶愛之,而況於吾民乎?我勝而人敗,猶不忍於盡敵也,而忍於取敗而自盡乎?先王知兵之難弭而殺之不易止也,徒使之劍戟擊撞矛盾支柱而不示之以法,所傷實多,是故作為兵法以教民。吾所謂天衡地軸前沖後沖之法,語其精微變化,士君子未必曉暢;而就其行列坐起,左右共命,則伍兩卒聯之人,固已如服之便於身,而器之習於手矣。居而為壁壘,出而為行陣,勝而不驕,敗而不亂,我有《車攻》薄代之能,而天下寡伏屍流血之禍,用此法也。故曰:「握機者,先王仁天下之具也。」東事之殷也,於今五年矣。徵兵數十萬,而不知所召募者何兵也?屯兵四五年,而不知所教練者何法也?聚而豢之,則如列芻靈;委而頓之,則如捐土梗;縻而爛之則如刲羊豕。竭海內之力,驅內地之人,延頸重足,雁鶩行列,以膏奴之鋒刃。比其盡也,又牽率而請益兵。我之兵有盡,而奴之鋒刃無厭,則是豈可為長計哉?耶律淳之伐金也,旌旗戈甲,綿互如銀山。阿骨打剺面一呼,拉然而頹,兵固不在多也。王翦之破楚也,日夜飲食,撫循其士卒,至於投石超距而後用之。令不計其士之可用,而徒曰非六十萬人不可,則翦豈知兵者哉!以有兵勝無兵,以有法勝無法,古之訓也。故曰:「有制之兵,無能之將,不可敗也。」往者女直棄靺鞨,渡易水,並遼躪宋如反手者,以其兵法習而什伍連坐之令嚴也。其後用拐子馬搗中堅,張兩翼,略如翼虎陣之法。奴今蓋猶襲用之,而我顧不知也。彼有法,我無法,則是彼有兵而我無兵矣。不此之講,而徒曰增兵者,何也?人言遼之陷也,川、浙之兵猶殊死血戰,結陣相向,奴酋憚之。 夫浙兵之束伍,戚繼光之教也。川兵之力戰,劉顯之遺也。今不問其所以能戰,不恤其所以徒死,讙然合喙而稱之,是無以異於從旁而觀劇者也。於乎!東方之受病,可謂深矣。當撫順之失,悻然以用壯為事,戰而不知所以戰也,我是以有渾河四路之衄。及四路之敗,靡然以用兵為懲,守而不知所以守也,我是以終有遼陽之沒。譬之治病者焉,君臣佐使,惛然而莫辨,寒熱溫涼,交手而雜投,其不至於殺人者無有也。靖康之事,葉適以謂不戰而敗,不守而亡。今之河東,已不幸而類之矣。既敗而後策戰,既亡而後圖守,則非反其所以敗而易其所以亡,固不可也。夫遼何以不守?以其不戰也。遼之兵何以不戰?以其無法也。向者懲渾河四路之敗,欲屯聚二十萬眾,緩則畫疆而守,急則嬰城而守,而不復以進戰為事。是故開原陷,退而守沈,瀋陽陷,退而守遼。今已畫河西而守,彼有進,我無退矣,其勢不得不戰。而議戰不得不力懲于向之無法。今夫握機之法,餘子俊以之平瓦剌矣,王守仁以之平寧藩矣,王驥師其意,以創什伍之法,亦以之征麓川矣。其事皆在近代,非遠而不可稽也。吳璘立疊陣法,諸將疑之。璘曰:此古束伍令也,得車戰餘意,無出於此。」戰士心定,則能持滿,敵雖銳,不能當也。璘以一軍破金人貫戰之老酋,其所謂戰士心定,敵不能當者,此古人用法之妙也。為今之計,宜急用知兵之將,簡汰老弱,遺去傷殘思歸之士,得精卒二三萬人,益以江、淮習流之卒,與川、浙、畿輔蹶張佽飛之徒,本握機之意,用束伍之法,刻期教練,自成一軍,以文臣知兵者監之。奴若來,厚集以待之;不來,則四出以擾之。使奴知我有兵可戰,而我亦知有戰可恃。所以守河西而窺河東者,計無要於此。若不知出此,徒日夜徵兵益戍,老師費財,以頓兵進取為名,而以蹙地退守為實。無法必不能戰,不戰必不能守。遼陽既失,退守河西;河西有事,退守何地?此可為痛哭流涕者也。 《易·師》之初六曰:「師出以律,否臧凶。」師之有律,兵法也。人徒咎渾河之冒進,四路之喪師,以謂失律之凶,而不知遼事之否臧,咎不在戰,而在於不戰而圖守,有兵而無法也。東方之病亟矣,求已試之方,而收瞑眩之效,在醫國者審視之而已。師之彖曰:「師貞,丈人吉。無咎。」王弼曰:「丈人,嚴莊之稱也。」為師之正,丈人乃吉也。子言之:「我戰則克。」必也臨事而懼,好謀而成。由此言之,行師之人,嚴莊之丈人也。行師之事,戒懼好謀之事也。有黃帝、風後之人,則可以制法;有武侯、衛公之人,則可以變法;有師貞好謀之人,則可以用法。說以使民,民忘其勞,東山之盛也。雖絕成陳,雖散成行,其眾可合而不可離,名曰父子之兵。孫、吳之制也,握機之法,未有不待其人而行者也。聖天子神武不殺,以常德而立武事,所謂丈人、元老者,殆將必有其人焉。生也呻其占畢,羅兵事於故紙之上,譬之庸醫按軒、岐之成書處方而視病,豈不或驗,以進于秦越人之前,多見其不知量也。 於乎!遼左陷沒以來,蓋亦有瞪目拱視,謂蹙國可置,而狡夷不足憂者矣。唐周鼎失沙州,州人胡服而臣虜,歲時祀父母,衣國中之服,號慟而藏之河。廣武,梁故時城郭未隳,龍文城耋老見唐使者,拜且泣曰:「頃從軍沒於此,朝廷尚念之乎?」中國而不念河東則已;中國而猶念河東也,其亦可以深思而早計之矣。夫庸醫之診病也,一言而中,則病者改容而聽之,何也?以為庸醫不足信,而諱疾忌醫者,其病必不可為也。執事者以生言為如何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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