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錢謙益 > 錢謙益文集5 | 上頁 下頁 |
為柳敬亭募葬地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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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公《滑稽傳》曰:「優孟搖頭而歌,負薪者以封。」吾觀漢人《孫叔敖碑》文,言楚王置酒召客,優孟前舉酒為壽,即為孫叔敖衣冠,抵掌談笑于其中,楚王欲立為相,歸而謀之,其妻為言廉吏不可為。孫叔敖之子貧賤負薪,為之歌詞以感動楚王,複封其子。此蓋優孟登場扮演,自笑自說,如金元院本,今人彈詞之類耳。而太史公敘述則如真有其事,不露首尾,使後世縱觀而自得之,此亦太史公之滑稽也。 嗟乎!孫叔敖相楚之烈,自若敖鼢冒,蓽路藍縷之後,于荊無兩。一旦身死,其子貧賤負薪,楚之列卿大夫,無一人為楚王言者,而寢丘之封,乃出於一人之口,則卿大夫之不足恃賴,而優孟之不當鄙夷也。自古已然矣。雖然,孫叔敖之身後而優孟可以屬其子,假令優孟而窮,且無後也,楚國之人,豈複有一優孟為之搖頭而歌者乎?士大夫恬不知愧,顧用是訾謷優孟,以為莫己若也。斯可以一喟已矣。 柳生敬亭,今之優孟也。長身疏髯,談笑風生,臿齒牙,樹頤頰,奮袂以登王侯卿相之座,往往於刀山血路、骨撐肉薄之時,一言導窾,片語解頤,為人排難解紛,生死肉骨。今老且耄矣,猶然掉三寸舌,糊口四方。負薪之子,溘死逆旅,旅櫬蕭然,不能返葬,傷哉貧也!優孟之後,更無優孟;敬亭之後,寧有敬亭?此吾所以深為天下士大夫愧也。 三山居士,吳門之異人也。獨引為己責,謀蔔地以葬其子,並為敬亭營兆域焉。延陵嬴博之義,伯鸞高俠之風,庶幾兼之。余謂梁氏生賃伯通之廡,死傍要離之墓,今謀其死,而不謀其生,可乎?平陵七尺,玉川數間,故當並營,不應偏舉。敬亭曰:「此非三山只手所能辦也。士大夫之賢者,吾侍焉遊焉。章甫韎韋之有聞者,吾交焉友焉。閭巷之輕俠,裘馬之少年,輕死重義、骨騰肉飛者,吾兄事焉,吾弟畜焉。」生數椽而死一抔,終不令敬亭烏鵲無依而烏鳶得食也。 某不願開口向人,惟明公以一言先之。餘笑曰:太史公記孟嘗君客雞鳴狗盜,信陵君從屠狗賣漿,博徒遊生之所稱引者,冶遊則六博蹴鞠之流,豪放則椎埋臂鷹之侶,富厚則駔洗削之類,其人多重然諾好施與,豈齷齪茸,兩手據一錢,惟恐失者?要離專諸,春秋時吳門市兒也,豈可與裒衣博帶、大冠如箕者比長而較短哉?子姑以吾言號于吳市,吳市之人有能投袂奮臂、感慨而相命者,吾知其人可以愧天下士大夫者也。子當次第記之,他日吾將按籍而稽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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