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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重修報國院記


  先是紹覺法師居土橋之蓮居庵,四方學徒麇至,往往擔簦裹飯,僦邑屋以居。仁慈慧公聽講之暇,喟然歎曰:「武林故都會之地,方袍圓頂之流,渡濤江,越南海者,軍持漉囊,往來如織,顧不得一茅蓋頭,風餐露宿,憧憧為旅人窮子,豈吾儕出世為人之能事乎?」宋紹興間,故有報國院,介清泰、慶春兩門之間,其遺址去蓮居數裡而近,遂發願修復,以為接眾之地。湛然禪師為文唱導,諸方響應,淨財雲湧。逾年,佛殿禪堂告成。又三年,桑園菜畦,飯僧之田,養老之室,無不以次庀治。是役也,不煩鼛鼓,不飾竿牘,僧眾佽助者什九,而善信佈施者什一。慧公曰:「吾藉諸佛之力,仗十方之緣,以有斯院也。久之環而自私,長子孫而營利養焉,其可乎?吾聞之,佛法付囑國王大臣,吾得宰官之外護者,為文證明之,以垂於久遠,其可以無患?」於是介嚴子印持款門以請于餘。余方有母之喪,逡巡久之。則使其徒曰圓福者,徒步搏顙,祈必得余文乃去。而嚴子助之請益力。餘乃執筆以記之,而複於慧公曰:

  嗚呼!雲棲逝而淨業微,紹覺亡而講席熸,魔外交作,而盲禪盛行,未有盛於此時者也。子之作是院也,緣起於紹覺,而淵源於雲棲,其因地不可謂不正矣。其在今日,盍亦思以扶其衰而稽其敝乎?今之禪,非禪也,公案而已矣,棒喝而已矣。河東之論密公曰:禪者,六度之一耳,何能總諸法哉?本非法,不可以法說;本非教,不可以教傳;豈可以軌跡而尋哉?以禪門言之,應微笑而微笑,應面壁而面壁,應棒喝而棒喝,皆所謂非法非教,不可軌跡尋者也。今也隨方比擬,逢人演說。上堂示眾,譬優人之登場,禮拜印可,類侲童之劇戲。貧子數他家之寶,愚人求刻舟之劍。是不可為一笑乎?東山法門,本無棒喝。五花開後,互顯機權。老僧無法,藉黃葉以止啼;童子何知,效俱脂而斷指。況乎聾瞽交唱,狂易相尊。揚眉瞬目,眨眼宗師;豎拂拈椎,滿前大慧。豈獨戲論未止,抑亦妄語既成。是可不為之悲湣乎?彼所競相誇詡者,曰徒黨之眾也,聲聞之廣也,利養之厚也。

  夫日中一餐,桑下一宿,比丘之訓也;架大屋,養閑漢,古德之所訶也。以荷澤之顯發宗風,弘濟國難,知道者猶以固己損法為譏,而況於他乎?彼之所膻,我之所禁,有識者視之如師子蟲,如大火聚可也。其又可褰裳而從之乎?然則將如之何?曰:寧守淨,無趣禪。寧守雲棲之真淨,無趨今日之偽禪。寧灰心挫名,種淨因於來劫;無吠聲逐響,斷慧命於多生。吾所謂扶其衰而稽其敝者,其在斯乎?為僧徒者,守正法不染邪法;為宰官者,護正法不護邪法。斯不負如來付囑之意,而金湯外護之名,亦可以無愧矣乎?餘之為末法懼久矣,因慧公之請,而直舉以告之。雖然,不獨為慧公告而已也。

  院之創始,在天啟元年,其落成則天啟三年。又十二年為崇禎七年,予為之記。

  嘉議大夫·禮部右侍郎·兼翰林院侍讀學士·協理詹事府事·常熟錢謙益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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