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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鄭仰田書


  鄭仰田者,泉之惠安人。忘其名。少推魯,不解治生。其父母賤惡之。逃之嶺南,為寺僧種菜。寺僧飯僧及作務人,仰田面黧黑,補衣百結,居下坐,自顧踧踖無所容。有老僧長眉皓髮,目光如水,呼仰田使上,指寺僧曰:「汝等皆不及也。」寺僧怒噪而逐仰田,旬日無所歸,號哭於野外,老僧迎謂曰:「吾遲子久矣。」偕入深山中,授以拆字歌訣,月餘遂能識字。因授以青囊袖中壬遁射覆諸家之術,無所不通曉。其行於世,以觀梅拆字為端,久而與之遊,能知人心曲隱微,及人事世運之伏匿,亦不言其所以然也。天啟初,將卜相,南樂指全字為占,仰田曰:「全字從人從王,王四畫,當相四人。」問其姓名,曰:「全字省三畫為土,當有姓帶土者,省四畫為丁,當有姓丁者,省兩畫縱橫為木,當有名屬木者;以所省之文全歸之,當有名全者。」南樂曰:「木非林尚書乎?」曰:「獨木不成林,名也,非姓也。」已而拜莆田、貴池、元城、涿州四相,一如其言。晉江李焻與奄党吳淳夫有郤,指吞字以問。仰田曰:「彼勢能吞汝,非小敵也。從天從口,非其人吳姓乎?」「然則何如?」曰:「吳以口為頭,彼頭已落地矣,汝何憂!」逾年而吳伏法。

  魏奄召仰田問數,仰田蓬頭突鬢,踉蹌而往,長揖就坐。奄指囚字以問,群奄列侍,皆愕眙失色。仰田徐應曰:「囚字,國中一人也。」奄大喜。出謂人曰:「囚則誠囚也,吾詭詞以逃死耳。」之白門,奄勢益熾,俞少卿密扣之。仰田晝臥屋樑下,梁上有斷綆下垂,仰田指之曰:「如此矣。」未幾,奄果自縊。其射決奇中,不可悉數,宋謝石不足道也。丙子冬,前知餘有急征之難,自閩來視餘,自清江浦徒步入長安,為餘刺探獄緩急。

  餘抵德州,複自長安徒步來報,年八十二矣,行及奔馬,兩壯士尾之不能及。至鄚州,風霾大作,脫鞋襪系之兩臂,赤腳走百里,上程氏東壁樓,日未下舂,神色閒暇,鼻息煦煦然,談笑大噱,至分夜而後寢。臨行,謂餘:「七月,彼當去位,公之獄解矣,然必明年而後出。吾當以殘臘過虞山,為太夫人庀窀穸之事,公毋憂也。」餘歸,數往招之。己卯春,將襆被訪餘,忽謂家人曰:「明日有群僧扣門乞食,具數人餐以待,吾亦相隨往矣。」質明,沐浴更衣,若有所須。群僧至,飯畢,入室端坐,奄然而逝。

  仰田遇人無賢愚貴賤,一揖之外,箕踞嘯傲,終日不知有人。人遺之錢帛即受,否亦不計。每見人深中多數,崖岸自好者,輒微言刺其隱,人亦不敢怨,懼其盡也。余嘗謂仰田:「公非術士,古之異人也。」仰田笑曰:「吾行天下大矣,莫知我為異人。然則公亦異人也。」又嘗語曰:「吾重繭狂走,為公急難。」侯嬴有言:「七十老翁何所求哉?士為知己者死,縱令斫吾頭去,頸上祇一穴耳。」臨終,屬其子曰:「三年後,往告虞山,更數年,尋我於虎丘寺之東。」仰田,信人也,其言當不妄。書其語以俟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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