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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母吳太夫人八十序


  萬曆戊午,建州夷躪遼東,大司馬傳檄征天下兵。羽書首及南都,南都兵多游閑市兒,一旦聞調發之令,人抱妻子牽衣哭,,抵死不欲行。閩中林克武先生守南職方郎,申儆軍令,以大義激勉士卒。南都兵旬日而發,不後師期,先生之教也。是年秋,先生伻來視余,余訪職方署中事,且問訊先生母太夫人。伻為余言,先生當溽暑時,指麾軍書,輒至夜分,蚊蚋攢面,肩髀頹墮如壓石,猶激昂不少休。太夫人屏營卻行,須先生之入,酌醴捧冰,以相勞苦。猶複問邊報警急若何?士卒行役何日?其資糧扉屨得庀具否也?先生之憂國也,與太夫人之憂其子也,斯已勤矣。雖然,太夫人之憂,不獨憂其子也,亦以憂國也。夫遼左一隅受兵禍,未必及于南,即及于南,有參贊諸大臣在,責不在職方。而先生獨引以為憂,太夫人又以其子之憂為憂,豈所謂太蚤計者歟?日者兩彗並出翼軫氐房之間,光怪燭天,餘數中夜起候,吾母數夜起勞餘曰:「吾聞彗,帚也,帚以掃除逆虜,子且就枕矣,無庸憂也。」餘自此踧踖不敢複夜起。比聞先生母子間語。心又奕奕然,如無所薄也。嗟夫!為人臣子者,猶家人也。家之有傔從臧獲,其憂虞疢疾,未有不同患者也。遼左有事,而南不得安。參贊諸大臣有事,而職方不得安。職方有事,而先生母子舉不得安。即以餘之不肖,欲以閒居奉母,而一意於稷黍稻粱之事,亦豈能晏然而酣寢也歟?令憂國者胥若先生母子,則四郊可以無壘,而小人有母,亦可以無歎於室矣。是尚可謂之太蚤計歟?《詩》有之:王事靡盬,憂我父母。古之勞人志士,悔小明之仕,而懷孔邇之恤。其一時家人婦子隱憂私語,國史采之,太師聽之,至今猶播之詠歌。然則先生母子之間,其亦可以紀述也矣。

  先生往司理吾郡,諸博士弟子之有聞者,皆召置門下,而謙益其首。今年太夫人年八十,諸弟子咸往為壽,而以其序屬餘。余故略生辰為壽之常辭,而述先生母子間之憂,以為憂國者告焉。且為之祝曰:「太夫人益健匕箸,先生謀國當益長。余自此一意於稷黍稻粱之事,而不復以夜起憂吾母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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