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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谷禪師塔銘


  聞谷禪師印公,以崇禎丙子十二月十七日示寂於瓶之真寂禪院。明年丁醜九月初六日,弟子奉全身塔于孔青之陽。師世壽七十有一,僧臘五十有八,主叢林二十五年,建道場二所,度弟子千有餘人,得戒弟子萬有餘人。師之沒也,傳戒弟子鼓山賢公千里赴吊,補師住處,為其塔上之銘。既葬,而其上首弟子大堅等扣餘山中,複以勒銘為請。以余于師有支、許之好,假世諦文字,演說實相,為賢公疏通證明焉,亦賢公之志也。餘其忍辭?謹按:

  師諱廣印,字聞谷,嘉善人周珊之子。母趙氏,夢玄武神仗劍領甲士擁門而生。師為兒時,左眼角嘗見一浮圖住空中。稍長,父攜觀大勝寺浮屠,訝曰:「我眼中嘗見此。」此後遂不復見。年十三,祝發于杭之開元寺,見壁間法界圖,問其師曰:「十界從心生,心從何處生?」師不能答。往扣西蜀儀峰和尚于清平,峰教看雲門露字。師直下挨拶,至忘寢食。峰舉丙丁童子來求火話詰師,舉拳揮按,痛駡驅出門。白汗津津浹背,益發奮力參。

  年二十四,入雲棲進具。二十六從介山法師習台宗,期年而臻其奧。雲棲大師開法淨慈,特舉師為維那。數年來,晝則聽講,夜則縛禪。參無幻禪師,乃謝去講肆,攝靜於西溪法華山。單丁四年,或數日不食,或一坐連朝。參請漸多,乃曳杖而去。上雙徑,結茆白雲峰下,影不出山者六載。看亮座主參馬祖因緣,疑不能釋。一日見黃瑞香花,忽大悟,從茲礙膺之物鹹冰釋矣。出山至雲棲,受菩薩戒,朝夕請益,盡得雲棲之道。至宜陽,參龍池幻有和尚,池謂師曰:「何不承當此事,共相唱和?」師不自肯。池曰:「更欲如何?」曰:「視圓悟、大慧為多愧耳。」池憮然曰:「當今學者未會先會,那能得不自肯如子者乎?老僧當避一頭地矣。」

  北遊五台,還至徑山。時海內禪席寂寥,乃與髻峰諸師創禪期於蓮居永慶,儀峰老人複來自蜀,因得重征玄奧,印明臨濟宗旨。峰歸,師隱湖之箐山。瓶為雙徑兩目孔道,行腳往來,無一茅蓋頭。師捐衣缽,創數椽為接待之計,法施雲湧,鬱為寶坊,遂移真寂廢寺舊額名之。事既竣,杖笠南遊,隱建州之廢寺凡三載。浙僧始物色得之迎請絡繹,掉頭不顧。會主院者相繼遷化,師不得已,複歸視事。四方衲子,參請雲集,眾至五千指。禪淨雙提,規重矩疊,稱江南法席之最。久之,複南遊,棲建州之寶善四載。年七十,乃歸老於真寂。次年臘月八日,說戒畢,示微疾逝。前一日,手書與徑山長老,送《仁王經》,勸其展誦報國,索紙書誡語,泊然而逝。蓋賢公之銘師如此。

  嗚呼!萬曆中,方內有三大和尚,紫柏可公、雲棲宏公、憨山清公,各樹法幢,為人天眼目。三公入滅,魔外橫行,喝棒錯互。吳、越之間,人如中風狂走。當此之時,真修退藏,密傳三老之一燈者,禪師一人而已。師痛夫世之盲參瞎悟者,以狂易之病,飲塗毒之藥,窮老參究,終不以悟。自居學者,少逞知解,必深錐痛劄,期於爆斷命根而後已。師之砥柱末法者一也。師痛夫世之上堂登座者,以俳優之場,演沐猴之戲。堅辭僧眾,不許開堂。晚歲正告諸宰官:「孀居久矣,複肯傅粉墨求嫁耶?」

  師之砥柱末法者二也。師痛夫世之架大屋,養閑漢,榮名利養,市賈相求者。真寂告成之後,數年退院,七載南遊,腰包杖錫,飄然于荒山野水之間。師之砥柱末法者三也。師器宇沖和,神觀閑止,導迎善氣,被褐懷玉,有儒者暗然之風。其持身衛道,苦心危行,如冰之淩霜而益堅,如玉之鍛火而愈栗。搘柱大法,於衰殘充塞之餘,孤行獨往,賁、育不能奪也。賢公所謂蒙眾誚而弗恤,犯眾怒而弗顧者,信乎其知師者矣。師之七十也,余為文以稱壽曰:「傳曰:『不有君子,其能國乎?』以佛門觀之益信。」師讀之,為之破顏微笑。今師之葬已三年矣,踵賢公之後而銘其塔,慨刹竿之日倒,愧金湯之無人。俯仰法門,有深感焉。乃為之銘曰:

  單傳教遠,禪席寥寥。師起其衰,如風鳴條。
  禪風漸扇,魔民蜂起。師砭其敝,如坊止水。
  師不以禪,置律與經。曆然光明,如穀傳燈。
  師智愈圓,其心愈密。闥悟顯修,如燈在室。
  寶炬不然,金鏡式微。誓揮我戈,以指懸車。
  風霜剝落,冰雪崔嵬。窮冬冱陰,孤陽獨回。
  樓閣千間,雲堂一宿。何處是師?本來面目。
  雲棲為師,永明是宗。巋然一塔,坐斷虛空。
  閩山浙水,吾師在焉。明明如月,常照百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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