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巻十九 進論一


  晁錯論

  臣聞世之論者皆以為漢用爰盎之謀斬晁錯以謝天下為非是以臣觀之漢斬錯七國之兵所以破也何則勝敗之機繫於理之曲直理直則師壯師壯勝之機也理曲則師老師老敗之機也故善戰者戰理昔晉欲報楚之惠退師三舍軍吏以為師老子犯曰師直為壯曲為老豈在乆乎若子犯可謂善戰理矣蓋不退師則背惠食言而曲在晉師退而楚不還則曲在楚我直彼曲所以勝也漢斬晁錯之事何異於此夫漢之諸侯連城數十地方千里雖號強大然則皆髙帝之封也一旦用錯計擿其罪過而削奪之則天下忿然皆有不直漢之心當此之時諸侯直而漢曲故吳王得以藉口反也然吳王即山鑄錢煮海為鹽以其子故招致天下亡命欲為反者三十餘年其稱兵也發憤削地以誅錯為名耳漢斬錯而兵不罷則逆節暴露天下亦忿然有不直七國之心當此之時諸侯曲而漢直故太尉得以破其兵也雖然漢之斬錯也其謀發於爰盎盎與錯有隙故世之論者以錯死為寃此正樓緩所謂以母言之則為是以妻言之則為妬夫言之者異而其意同也就使盎與錯素無眥睚之嫌其為漢計亦當出此然則漢不斬錯柰何即七國之兵未易破也何以知之以唐安祿山之事可知也方明皇之時姦臣楊國忠用事天下皆切齒不平故祿山以誅國忠為名而反是時唐若斬國忠以謝天下則祿山安得而至長安乎惜其不知此至賊入潼闗人神共怒然後為陳元禮之所殺也由是觀之漢不斬錯則七國之兵豈易破哉或曰王思禮之徒嘗以此勸哥舒翰用其計留卒三萬守闗悉精鋭渡滻水以誅君側祿山可遂破乎曰不然漢斬晁錯事出景帝爰盎發其端而巳故足以激忠義之氣而折姦雄之心使翰雖斬國忠事不出於人主亦不能感動天下祗足以危身矣尚為祿山之成敗哉故斬國忠以破祿山事非明皇不可為也

  韋元成論

  臣觀韋元成等議漢宗廟之事未嘗不竊笑之以為此乃不達時變腐儒之論也何則禮非天䧏地出出於人心而巳合於先王之跡而不合於人心君子不以為禮也夫事死如亊生事亡如亊存古今之情一也上古之世生養之具未備巢居而穴處食草木之實鳥獸之肉飲其血茹其毛則祭其先也亦不過薦毛血於中野而巳中古以來養生之具漸偹範金合土以為臺榭宮室以炮以燔以烹以炙以為醴酪夫以備者自奉而以不備者奉其先則非人心之所安也於是始制宗廟之禮祭祀之儀故有天下者事七世日有祭月有祀時有享嵗有貢始終有歸其物則天之所生地之所長茍可薦者莫不鹹在夫豈求勝於上古之世哉蓋以謂不如是則人心怵焉而不安此制禮之本意也昔惠帝作複道叔孫通因請以為原廟又嘗出逰於離宮因請獻櫻桃夫原廟與諸果之獻前此未嘗有而通輙以為請者知制禮之本意則可以義起之也彼元成者不然徒見漢之宗廟祭杞不合六藝之文遂欲一切毀之不知六藝之文中古之事也上古之事不可盡行於中古中古之亊豈可盡行於後世哉古者君子將營宮室宗廟為先廐庫次之宮室為後將毀宮室廐庫為先宗廟為後何則營之先親而後身毀之先身而後親可知也漢之制度不合於六藝之文者多矣彼元成等徒知陵廟園寢便殿祭祀之為過而不知神仙長年合歡増成飛亷象玉之為過也知廟在郡國月㳺衣冠之為非而不知千門萬戶之宮神明通天之臺離宮別舘百有餘區之為非也元帝初元中雖以侈異嘗罷角抵上林宮館希禦幸者而永元中幸長揚 射熊館布車騎大獵則是宮室宴享之亊未能如禮也宮室宴享非禮則置而不議宗廟祭祀非禮則議而毀之漢之祖宗神靈不存則巳神靈若存能不發怒於子孫乎元帝寢疾而夣祖宗譴責也豈非以此乎史稱元帝少而好儒及即位用元成等為宰相而孝宣之業衰焉後世遂以儒為不足用嗚呼以元成等議宗廟祭祀之事言之元帝所用者蓋腐儒耳安得真儒用之哉

  石慶論

  臣聞漢武帝既招英俊程其器能用之如不及內修法度外攘胡粵封泰山塞決河朝廷多事丞相李蔡嚴青翟趙周公孫賀劉屈釐之屬皆以罪伏誅其免者平津侯公孫𢎞牧邱侯石慶而巳平津以賢良為舉首用經術取漢相辯論有餘習文法吏事其免固宜牧邱鄙人耳為相巳非其分又以全終何也蓋慶之終於相位非其才智之足以自免也事勢之流相激使然而已矣何則夫君之與臣猶隂之與陽也隂勝而僣陽則發生之道缺陽勝而偪隂則刻制之功虧僣實生偪偪亦生僣兩者無有是謂太和萬物以生變化以成方武帝即位之始富於春秋武安侯田蚡以肺腑為丞相權移主上上滋不平特以太后之故隠忍而不發當此之時臣強君弱隂勝而僣陽武安侯既死上懲其事盡收威柄於掌握之中大臣取充位而巳稍不如意則痛法以繩之自丞相以下皆皇恐救過而不暇當此之時君強臣弱陽勝而偪隂夫豪傑之士類多自重莫肯少殺其鋒鄙人則惟恐失之無所不至也當君強臣弱陽勝偪隂之時雖有豪傑安得而用雖用之安得而終然則用之而終者惟鄙人而後可也慶為相時九卿更進用事不闗決於慶慶醇謹而巳在位九嵗無能有所正言嘗欲治上近臣反受其過上書乞骸骨詔報反室自以為得計既而不知所為復起視事嗚呼此其所以見容於武帝者歟夫慶終於相位是田蚡之所致也故曰事勢之流相激使然而已矣然則平津之免何也𢎞之才術雖不與慶同日而語至於朝奏暮議開其端使人主自擇不肯面折廷爭公卿約議至上前皆背其約以順上㫖如此之類則與慶相去為㡬何耶𢎞與慶為人不同其所以獲免者一也蓋是時非特丞相也如東方朔枚臯司馬相如嚴助吾邱夀王朱買臣主父偃之屬號為左右親幸之臣而亦多以罪誅唯相如稱疾避事朔臯不根持論以此獲免由是觀之武帝之廷臣鄙人者多矣豈特慶也哉故淮南王謀反惟憚汲黯好直諫守節死義至説公孫𢎞等如發䝉耳嗚呼如黯者可謂豪傑之士也

  張安世論

  臣聞張安世匿名跡逺權勢自前史皆以為賢以臣觀之安世亦具臣耳賢則未也何則有大臣者有具臣者有姦臣者天下之士於道可進則請於君而進於道可退則請於君而退進退在道而不在我進之不從退之不聼去而巳此之謂以道事君不可則止大臣者也進賢而不能固退不肖而不能必取充位而巳具臣者也同乎巳雖不肖必與異乎巳雖賢必擠専為利而已此姦臣者也安世身為漢之大臣與聞政事當天下進賢退不肖之責而竊竊焉専為匿名跡逺權勢之事進之不從退之不聽也能致為臣而去乎臣知安世之不能也蓋安世與霍光同功一體之人其女孫敬又霍氏之外屬婦也光得薨而子禹謀反夷宗族敬尚相坐宣帝雖赦之而安世心不自安顧上懲愽陸之顓方貪權勢在巳是以深思熟計欲以自媚於上故每定大政巳決輙移病出聞有詔令乃驚使吏之丞相府問焉謂其長史曰明主在上賢不肖較然臣下自修而巳何知士而薦之嗚呼其視姦臣則有間矣豈大臣之所以事君者乎臣故曰安世則具臣矣賢則未也昔伊尹之相湯曰阿衡周公之相周曰太宰衡者所以權萬物之輕重而歸於平宰者所以制百味之多寡而適於和惟其和平而巳矣故為重為多者無所扵徳為輕為寡者無所扵怨衡宰之工實無心也伊尹周公所以事其君者如此曽若安世逺權勢者乎雖號不同而其於有心則同也昔叔向被囚祈奚免之叔向不告免焉而朝範滂被繫霍諝理之滂往𠉀之而不謝管氏奪伯氏駢邑三百沒齒無怨言諸葛亮廢廖立李平及亮卒立泣涕平致死嗚呼國之大臣其好賢也如祈奚之於叔向霍諝之於範滂其疾惡也如管仲之於伯氏諸葛之扵廖立李平則名跡之或匿或見權勢之或逺或近皆可以兩忘矣山濤為吏部拔賢進善時無知者身歿之後天子出其奏扵朝然後知羣才皆濤所進而王通以為宻不以仁予之也嗚呼知通之不與濤則知臣之不與安世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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