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歸有光 > 歸有光文集3 | 上頁 下頁 |
上王都禦史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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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光聞:天下之人材,其為君子小人,皆有一定之性。古之所謂知人者,非苟知之而已也。始知其如此,則其終身不能易也。伯樂之于馬,卞和之於玉,如令馬非絕塵,玉非連城,二人者必不顧。如令二人者顧之,而馬與玉豈有變哉?馬與玉而有變,則天下亦不號為伯樂、卞和矣。故以為人之賢不肖有定,而古之知人者,決於一見,而終其身不易。彼有改節易操者,必其始非真性,有矯而為之者,特其號為知人者之不至焉耳。孔子曰:「舉爾所知。」蓋謂已知之矣,則其舉之不疑也。故大臣之相其君,其平日常有意于天下之人材,一旦而任事權,而舉平日之所知,蓋優然而有餘。是以能佐國家成光明之業,其聲名永與天地無窮。若夫取之于臨時,處極貴之地,而欲以周知天下之人材,不能如其取於素之為裕也。 有光不材,不敢附於當世之賢者。念始初閣下為縣時,相知最深,蓋不謂其不肖也。閣下清明直亮,少所許可,而獨於有光而加顧。自此閣下為郡二千石,揚曆外省。及升中丞,治河漕濟州、淮、揚間。有光數往來京師,道所曆,閣下未嘗不垂顧念。閣下非有私於有光,以為為國家急於當世之人材如此。前歲得舉進士,閣下方召入為司徒,時與諸進士旅見,閣下獨加禮異於尋常。今歲入覲,閣下府第深嚴,有光一再見,然不拒逆而進之。閣下不以綦貴輕天下之士,而猶惓惓於其素知者如此。有光自以諸生文學,不辦治縣,而事多泥古,與世乖忤。監郡及台省大吏無相知者,其考宜殿,而獨免於過謫,則閣下之于有光,信乎如古人所謂的然昭晰自斷於內,而了於冥冥之中,此士之所以伸于知己者也。 然不能不惴惴自懼,恐其有改節易操而有負于閣下者。有光之為縣,不敢自附古人。然惟護持小民,而奸豪、大猾多所不便,遂騰謗議。顧今小民之情,不聞於上。故有光之受讒構無已。夫今銓部之所取信者監郡,監郡之刺舉,未盡出於公與明。漢人有言,「陛下以使者為腹心,使者以從事為耳目,尚書之平,而決于百石之吏」,此亦今世之弊也。且監郡所薦舉,無不極其褒美。語其治行,雖古之龔、黃、卓、魯不能有加。然古之吏,皆積久而成。今並布衣諸生少年,遠者僅二載,何治之卓卓如此?夫果能如此,則其縣治矣,何遷代之後,其雕殘猶故也?如此,則考其舉刺,亦有類於謾欺者矣!況監郡之外,複有採取流言飛文,一被口語,無自全者。 閣下清德重望,彈壓百吏,凜然風裁,監郡者不敢為欺謾,其刺舉必公與明,其讒說亦無自至於台省。然唐、虞之世,賢聖在朝,猶有讒說壬人。以周之盛,而寺人畏讒。則雖登明選公,舉世咸仰閣下贊翊聖朝之盛,而寧獨無有光前之所論者?念三十餘年受知于閣下,今仕塗顛隕于鑠金毀骨之日,至閣下務委曲而全濟之,此所以有伯樂、卞和之喻也。 又念前世宰相,未嘗隔天下之士。世多議韓退之上宰相書,然退之非重爵祿者。顧三代之盛,上下之交常通,而於吾君吾相,有可以情告者。如王介甫平生高介,天子之所不能屈;當其窮而上宰相之書,自言其勢之所宜憐者不諱也。況有光以閣下之素知,若有所隱而不告,不又幾于有負于閣下哉?自古一士之不遇至微,而後之人追論其世,乃以一士之故而歸咎於當世之公卿大臣者多矣。 今日之遷,自於銓部,非閣下之所及知。第以為縣既已無狀,複勉而佐郡,益違其性。而志氣衰沮,如敗軍之將,沒世不復。欲從閣下乞改一文學博士之官,以養老親。顧自初登第時,已有此意,恥於求乞而有所不敢。若至今日乃言之,似近于時窮勢迫,慕戀祿位而不知止;故敢以不肖之軀,求解而去。官雖微,而出處進退宜明,是以竊有求于閣下;使知有光之仕宦,雖顛倒狼狽,未嘗有負于閣下平日之知。伏惟憐而哀之,使得全其身名以去,不墮落於讒人之口,不勝幸甚。瀆冒威尊,不任惶恐之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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