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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五 記


  ▼見村樓記

  昆山治城之隍或雲即古婁江然婁江已湮以隍為江未必然也吳淞江自太湖西來北向若將趨入縣城未二十裡若抱若折遂東南入于海江之將南折也背折而為新洋江新洋江東數裡有地名羅巷村亡友李中丞先世居於此因自號為羅村雲中丞游宦二十餘年幼子延實產于江右南昌之官廨其後每遷官輒隨曆東兗汴楚之境自岱岳嵩山匡廬衡山瀟湘洞庭之渚延實無不識也獨于羅巷村者生平猶昧之中丞既謝世延實卜居縣城之東南門內金潼港有樓翼然出於城闉之上前俯隍水遙望三面皆吳淞江之野塘浦縱橫田塍如畫而村墟遠近映帶延實日焚香灑掃讀書其中而名其樓曰見村餘間過之延實為具飰念昔與中丞遊時時至其故宅所謂南樓者相與飲酒論文忽忽二紀不意遂已隔世今獨對其幼子飰悲悵者久之城外有橋余常與中丞出郭造故人方思曾時其不在相與憑檻常至暮悵然而反今兩人者皆亡而延實之樓即方氏之故廬予能無感乎中丞自幼攜策入城徃來省墓及歲時出郊嬉遊經行術徑皆可指也孔子少不知父葬處有曼父之母知而告之予可以為曼父之母乎延實既能不忘其先人依然水木之思肅然桑梓之懷愴然霜露之感矣自古大臣子孫蚤孤而自樹者史傳中多其人延實在勉之而已

  ▼見南閣記

  嘉靖十九年余為南京貢士登張文隱公之門其後十年沔州陳先生為文隱公所取進士余為公所知公時時向人道之先生繇是知餘而無從得而相見也其後十五年先生以山西按察副使罷家居久之而余始與先生之子文燭玉叔同舉進士在內庭遙見相呼問姓名甚歡知先生家庭父子間道余也因與之徃來論文益相契間屬餘記其所居見南閣者先生家在雲夢間而沔漢二水繞之先生于其居為花圃中為小閣沔之勝可眺也蓋取陶靖節悠然見南山之語以為名每與玉叔讀書論道之暇攜之登閣遠覽而沔去江南諸峰絕遠實無所見姑以寄其悠然之意而已一日天新雨清浄無雲與玉叔憑欄忽見諸峰湧出樓觀層迭崢嶸靚麗久之而後散而實非江南諸山也余聞登州有海市而徃歲華亭海上從金山忽見海市前此蓋所未聞而史稱衛州城既徙而故時城堞樓櫓浮圖之影皆于日中見之神理變幻不可知夫海旁蜃氣象樓臺廣野氣象宮闕雲氣各象其山川殆有是耶登州海市出於春夏而東坡以歲晩禱海神一日而見之賦詩以自喜雲重樓翠阜出霜曉異事驚倒百歲翁又雲潮陽太守南海歸喜見石廩堆祝融今之所見又非海市石廩比也先生父子必能賦之余于陳氏兩世師門之誼又重以玉叔之請且又因以自通于先生而為之記雲

  ▼真義堂記

  昆山治之西有地名真義其水曰真義浦其裡曰真義村太湖之水繞郡城婁門東出經昆山入海自昔湖瀼相連茫然巨浸疑古之所謂三江五湖或有在於此者其後通漕築塘水跡之非其故久矣真義在今所謂致和塘上今之塘蓋即古之江也其浦則自巴城湖南來並其村之東而南入于塘巴城以西有包湖傀儡蕩鰻鱺湖諸湖相灌輸或束或放乍大乍小而陽城湖最大從西北望之水與天際真澤國也世傳梁天監時於此置信義縣而後人失傳遂以信為真或謂天監所置即真義以真為信蓋為宋昭陵諱也前元時其地為金粟道人所居極一時園池台榭之盛四方名士如張翥柯九思楊維禎李孝光皆館於其家號為玉山佳處予嘗訪其遺趾求所謂碧梧翠竹蓬萊百花之坊館不可得而見未嘗不慨想其人又歎其高標絕俗如冥冥飛鴻而猶不免自掊擊於世俗也予之外高祖太常卿夏公嘗求顧氏之處買田築室焉然公自居城中歲時一至而已最後魏氏複盛于此其田廬童僕未知與徃時顧仲瑛何如也而余從舅恭簡公講明河洛之學海內之士往往來聚星溪之上吾舅光祿典簿東溪先生能將順其兄之志以慈孝愷悌稱於鄉里故真義雖村落小聚而名聞四方嘉靖甲辰舅氏分析諸子而仲子濬甫築新居於故宅之南而名其堂曰真義舅父母嘗往來過諸子家就其養未幾二親繼謝尋以倭奴侵掠內地時湖上煙火不絕獨濬甫之堂無毀於是尚僦居城中欲俟寇平將還其舊而旦暮西顧未能忘也因求予作堂記予故詳其裡居以補圖志之所未載又為稱述其裡中故事著魏氏之所以興濬甫遊太學屢試不第然其為人循禮法能守恭簡公之家教二子方學進士業不日有騰騫之望濬甫年甫四十有六而二孫皆已勝衣能趨拜可知其後之繁衍昌大而吾外舅厚德之報未有涯也

  ▼遂初堂記

  宋尤文簡公嘗愛孫興公遂初賦而以遂初名其堂崇陵書扁賜之在今無錫九龍山之下公十四世孫質字叔野求其遺址而莫知所在自以其意規度于山之陽為新堂仍以遂初為扁以書來求餘記之按興公嘗隱會稽放浪山水有高尚之志故為此賦其後涉歷世塗違其夙好為桓溫所譏文簡公曆仕三朝受知人主至老而不得去而以遂初為況若有不相當者昔伊尹傅說呂望之徒起於胥靡耕釣以輔相商周之主終其身無複隱處之思古之志得道行者固如此也惟召公告老而周公留之曰汝明朂偶王在亶乘茲大命惟文王德丕承無疆之恤當時君臣之際可知矣後之君子非複昔人之遭會而義不容於不仕及其已至貴顯或未必盡其用而勢不能以遽去然其中之所謂介然者終不肯隨世俗而移易雖三公之位萬鐘之祿固其心不能一日安也則其高世遐舉之志宜其時見於言語文字之間而有不能自已者當宋皇祐治平之時歐陽公位登兩府際遇不為不隆矣今讀其思潁之詩歸田之錄而知公之不安其位也況南渡之後雖孝宗之英毅光宗之總攬遠不能望盛宋之治而崇陵末年疾病恍惚宮闈戚畹干預朝政時事有不可勝道者矣雖然二公之言已行於朝廷當世之人主不可謂不知之而終不能默默以自安蓋君子之志如此公歿至今四百年而叔野能修復其舊遺構宛然無錫南方士大夫入都孔道過之者登其堂猶或能想見公之儀刑而讀餘之言其亦不能無概於中也已

  ▼壽母堂記

  正德間吾昆山許登仕能孝養其母其母趙孺人者年九十因名其堂曰壽母黃博士應龍為記登仕之孫今吏科右給事中子雲在京師迎養太孺人于邸第而壽母之堂其扁已撤於是給事之子汝愚仍其舊名請予複為之記且以致之京師雲惟許氏世居縣之馬鞍山陽婁江上有田園租入之饒而以衣冠世其家嘗延鄉先生沈通理為師時葉文莊公與張憲副節之兄弟皆未第往來其家自洪武至今其故居無改而此堂之建計亦在始初卜宅之時蓋吾縣雖二百年無兵火而故家舊族鮮有能常厥居者如許氏蓋不多見矣堂之名特以時易今又且再而皆以壽母則今之太孺人複當如前者之壽考期頥而給事雖不及登仕君耕田畜牧朝夕遊嬉不出門閭之外然身在日月之際而無失晨昏之禮母子之樂不減前人此尤世之所難得者昔晉獻文予成室張老頌之君子以為善頌禱而斯干之詩為新宮賦也其詞稱兄弟之好與生男女之祥而其盛及于室家君王然未有言及其母者獨閟宮之詩雲天錫公純嘏眉壽保魯魯侯燕喜令妻壽母是詩之頌侈矣而不忘壽母魯之為禮義之國固如此夫相宅作室實家國子孫盛衰隆替之所系今許氏之堂奉百年之母者再世可謂盛且久矣而以壽母為名則張老斯干之祝蓋有所根抵是宜書之以告吾鄉之人也

  ▼世有堂記

  沈大中以善書著裡中裡中人爭客大中大中往來荊溪雲陽富人延之教子其言楊少師事甚詳性獨好書及為歌詩意灑然不俗也卜築于城東南取昌黎韓子辛勤三十年乃有此屋廬之語名其堂曰世有夫其視世之捷取巧得倏然而至者大中不為拙邪其視世之貪多窮取缺然日有所冀者大中不為固邪嗚呼彼徒為物累者也天下之物其可以為吾有者皆足以為累歉於其未有而求之盈於其既有而不饜夫惟其求之之心生則不饜之意至苟能不至於求也故當其無有不知其無有一旦有之亦適吾適而已矣茲其所以能為有者也大中之居本吾從高祖之南園弘治正德間從高祖以富俠雄一時賓朋雜遝觴詠其中蛾眉翠黛花木掩映夜深人靜環溪之間弦歌相應也鞠為草莽幾年矣最後乃歸於大中夫有無之際其孰能知之哉純甫吳先生雅善大中為之請記予觀斯堂之名有足慨者遂為書之

  ▼容春堂記

  兵溪先生為令清漳之上與監郡者不合例得移官即拂衣以歸占園田於縣之西小虞浦去縣治二裡所蓋自太湖東吳淞江蜿蜒入海江之南北散為諸浦如百足而小虞浦最近縣乘舟往來一日可數十回園有堂啟北牖則馬鞍山如在簷際間植四時之花木而戶外清水綠疇如畫故先生名其堂曰容春自謂春於天地之間雖陰山雪嶺幽崖寒穀無所不之而獨若此堂可以容之者誠以四時之景物山水之名勝必於寬閑寂寞之地而金馬王堂紫扉黃閣不能兼而有也昔孔子與其門人講道于沂水之濱當春之時相與鼓瑟而歌悠然自適天下之樂無以易於此夫子使二三子言志乃皆舍目前之近而馳心於冠冕佩玉之間曾點獨能當此時而道此景故夫子喟然歎之蓋以春者眾人之所同而能知之者惟點也陶淵明歸去來辭雲木欣欣以向榮泉涓涓而始流善萬物之得時感吾生之行休淵明可以語此矣先生屬余為堂記因遂書之

  余之曾大父與兵溪之考思南公成化甲午同舉於鄉是歲王文恪公為舉首而曾大父終城武令思南公至郡太守余與兵溪同年生而兵溪先舉於鄉者九年庚戌歲同試南宮兵溪就官廣平甫三載已倦游而餘至今猶系六館之籍故為此記非獨以兩家世契與兵溪相知之厚而于人生出處之際蓋有感雲

  ▼自生堂記

  予友盛征伯與余少相善而吳純甫先生與予為忘年友征伯游其門與顧給事伯剛等輩四五人尤為同學相好數十年間純甫既謝世諸公相繼登科第征伯獨連蹇不遇為人亢直負氣不肯少幹於人用是日以貧困去歲倭夷犯昆山征伯家在東南門所藏誥命及先禮部篇籍之遺悉毀於兵屋廬蕩然予既力不足以振之獨伯剛篤故人之義館之齊門之內所以賑恤之甚厚始禮部官留都無事喜方書征伯少皆誦習年長多病方益精其女婿鄭生傳薛氏帶下醫擅名于時征伯兼得其書故於醫學博通嘗授徒海上方數裡之內無病死者征伯不為藥劑但書方與之其人輒愈來謝予家有病者征伯輒療之或病而征伯不在多死今年征伯居齊門所療甚眾一婦人已死征伯為湯灌之便覺身動能舉手至胸須臾病良愈郡人皆以為神征伯亦喜自負曰吾不復授徒矣將以是行於世因誦扁鵲之語雲越人非能生死人也此自當生者越人能起之耳遂以自生名其堂予一日過郡城征伯語以其故嗟夫越人之言吾少時與征伯相戲謂治天下者當如是耳予是時年少放誕慨然以古皋夔自命征伯複時時誦古文詞稱說純甫之言今皆窮老無所遇余方馳騖不止征伯乃能于讀書之暇用其術以活人此餘之所歎也遂書之以為其堂記

  ▼可齋記

  余友陳敦書為屋於郡城之隅而扁之曰可齋嘉靖四十一年春敦書與餘同試春官數來過餘命之為齋記念昔與敦書同舉于鄉考官張文隱公以孔子命題余一時之論殆未能盡嘗欲為敦書質之孟子曰孔子聖之時也孔子可以仕則仕可以止則止可以速則速可以久則久者也孟子所謂可者言孔子因時應變而不滯雲耳聖賢之于天下非能為一定之跡遭時之所宜而亦不容不異孔子之聖於春秋之世亦必有以自處者非謂仕止久速泛無所適而特任其所之餘謂孔子既出而不隱則可以仕可以久者孔子之心特其不可以仕不得已而止不可以久不得已而速耳速與止非孔子之心孔子所自處者仕與久也故自謂異於逸民而無可無不可無可無不可者乃聖人出而應世與物委蛇之道非謂其不可而隱也天佑下民作之君師自堯舜三代聖人無不在位者孔子之自待可知矣要之伯夷伊尹柳下恵此三子者伊尹於孔子為近伊尹五就湯五就桀自亳入夏既醜有夏複歸於亳孔子去魯斥乎齊逐乎宋衛困于陳蔡之間十四年而反魯其任天下何以異哉但世無成湯則伊尹必不能如孔子之出此其所以不及孔子者孔子蓋自以文王之文在茲有不容己而自大賢以下若曾閔之徒則固未嘗使之仕也其於逸民亦無譏焉嗚呼士生於後世苟非聖人則可與不可之間宜知所審矣敦書以予言有發論語孟子之義請書以覽觀焉

  ▼耐齋記

  萬安劉先生來教昆山學學有三先生而先生所居稱東齋先是兩齋之衙皆在講堂東偏近乃徙之西頗為深遠清閟先生至則扁其居曰耐齋予嘗訪先生于齋中于時秋風颯然黃葉滿庭戶外無履跡獨一卒衣皂衣承迎左右為進茗漿因坐語久之先生曰吾為是官秩卑而祿微月費廩米三石具饘粥養妻子常不給為耐貧上官行縣吾於職事無所轄往往率諸生郊迎至則隨令丞簿拜趨唯諾為耐辱久任之法不行官無崇卑率以朞月遷徙速化而吾官常不遷為耐久有是三耐吾是以名吾齋予既別去一日使弟子沈孝來求齋記昔孟子論士不為道至於為貧而仕惟抱關擊柝為宜夫舍學者之職業而為抱關擊柝蓋亦有甚不得已者矣惟近代學官與書院山長之設以待夫士之有道而不任職者蓋為貧與為道兼行而不悖此其法足以優天下之學士為特愈於前世也故當時號博士官為清高雖然求為清高而其間容有不能耐者夫使其不能耐則雖博士官不可為矣使其能耐如孟子所謂抱關擊柝可也揚雄有言非夷齊而是柳下恵首陽為拙柱下為工士之立身各有所處夫使其能耐雖至於大臣宰相可也因書其說使孝歸而質之先生雲

  ▼雙鶴軒記

  余往年游金陵識張氏諸賢於雞嗚山餘鄙率知稱人之字不知張君之號為鶴洲也余家去華亭一舍往往識其賢士大夫于數千里之外而居家未嘗相往來豈九峰三泖能隔絕人如此耶故人陸宗道來致張君之意求記所謂雙鶴軒者華亭故產鶴土人于海上捕取養之上海下沙有鶴巢村所產鶴號為仙品故秀州之地與水多以鶴名而張君初自號鶴洲一夕夢東坡先生語之雲子名鶴洲不如雙鶴之祥其意若望張氏當踵前世科名顯於世者東坡嘗稱鶴之為物清遠閑放超然于塵垢之外詩人以比賢人君子隱德之士而夢中之意乃若為張氏切切于世俗之榮名者坡公以文字變幻要不可測度如為王氏三槐堂銘謂修德於身責報於天取必於數年之後如持左劵交手相付則其於今之雙鶴雲者亦必有說矣恨不得從張君親質之初君之考舉進士至都憲而君以太學上舍屢試不第選調陜西都司幕官未幾投劾歸今其子孫彬彬然邦家之秀鶴夢之符庶其在是抑張君乃能感坡公於夢寐之間亦豈易得者公嘗雲延州來季子張子房皆不死者也愚于公亦雲

  ▼雪竹軒記

  馮山人為予言吾甚愛雪竹故人以雪竹呼吾因以名吾軒請子記之予不暇以為而山人求之數歲或以詩或以書日月一至予以山人所以得於雪竹者山人自知之豈有假於予之言是以曠歲而不答也山人少喜為詩詩出而上海陸文裕公亟稱之先是山人居昆山之安亭及予來安亭則山人已遷上海界中與安亭隔一江予嘗過永懷寺愛其古桂坐久之問寺中所往來者僧曰地僻絕無人惟有馮山人時時過江來獨吟桂樹之下子後數見之于張通參之座通參與湖州劉尚書為社會二公皆稱山人為篤實君子去年山人年老矣與通參游匡廬武夷還而示予紀遊詩一編予戲曰馮先生之雪竹必求之匡廬武夷間耶今年予買田青浦之嵩塘山人與予書曰吾近卜築盤龍與嵩塘近子來觀我雪竹予性懶不能謁青浦令為其所怒所買田幾為奪去予亦削跡茲土矣山人複遣其子來曰吾前告子雪竹軒複移盤龍也吾今老于此子許我記幾年不能得今吾旦暮死惟欲得子一言是吾心也予問山人起居其子曰去年與通參行郡中老人目不能了了道間有古井無石欄不覺越過之幾墜自此不復出每自歎曰匡廬武夷不可複至矣雪竹則何所無之其子去又數數書來會予方北上思欲一造山人之竹所而不能矣因書之以告別且使掲之楣間為雪竹軒記雲

  ▼清夢軒記

  余友王子敬于其居之西構為書室而題其額曰清夢軒請餘為之記餘讀無羊之詩疑說詩者之未得其旨此蓋牧人之夢焉耳牧人夢中所見羊角牛耳濈濈濕濕降河而飲或寢或訛而牧人且簔笠負餱為之取薪蒸博禽獸以歸則以肱麾牛羊而來以牧人之愚而夢中之景象如此故嘗謂人心之靈無所不至雖列子所稱黃帝華胥之國穆王化人之居而心神之所變幻亦當有之顧荘周列禦寇之徒厭世之混濁恍洋自恣以此為蕉鹿蝴蝶之喻欲為鳥而戾於天為魚而沒於淵其意亦可悲矣人之生寐也魂交也夜之道也覺也形開也晝之道也易大傳曰範圍天地之化而不過曲成萬物而不遺通乎晝夜之道而知故神無方而易無體夫唯通知乎晝夜之道則死生夢寤之理一矣子思曰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喜怒哀樂不亂其心故虛明澄澈而天地萬物畢見於中古之聖人端冕凝旒俛仰之間而撫四海之外如牧人之夢而清廟明堂郊丘廬井俯仰升降衣服器械出乎其心之靈自然而已而何所作為哉子思曰戒慎乎其所不暏恐懼乎其所不聞君子之慎其獨也孟子曰夜氣足以存此非清夢之說乎子敬敏而好學駸駸有志于道慕近世儒者以夢寐蔔其所學故以名其齋予是以告之以子思孟軻之說也〈此文錢遵王汰之今仍存〉

  ▼櫟全軒記

  余峰先生隱居安亭江上于其居之北構屋三楹扁之曰櫟全軒君為人坦夷任性自適不為周防於人意之所至人或不謂為然君亦不以屑意以故人無貴賤皆樂與之處然亦用是不諧於世君年二十余舉進士居郎署不十年為兩司是時兩司官惟君最少君又施施然不肯承迎人人有傾之者竟以是罷去會予亦來安亭江上所居隔一水時與君會君不喜飲酒然會即談論竟日或至夜分不去即至他所亦然其與人無畛域歡然而情意常有餘如此也君好山水為郎時奉使荊湖日登黃鶴樓賦詩飲酒其在東藩謁孔林登岱宗觀滄海日出之處及歸則慕陶峴之為人扁舟五湖間人或訪君君常不在家去歲如越泛西湖過錢塘江登子陵釣台游齊雲岩將陟黃山曆九華興盡而返一日邀予坐軒中劇論世事自言少登朝著官資視同時諸人頗為淩躐一旦見絀意亦不自釋回首當時事今十餘年矣處靜以觀動居逸以窺勞而後知今之為得也天下之人孰不自謂為才故用之而不知止夫惟不知其止是以至於窮漢黨錮唐白馬之禍駢首就戮者何可勝數也二十四友八司馬十六子之徒夫孰非一世之才也李斯用秦機雲入洛一時呼吸風雷華曜日月天下奔走而慕豔之事移時易求牽黃犬出上蔡東門聽華亭之鶴唳豈可得哉則莊生所謂不才終其天年信達生之至論而吾之所托焉者也予聞而歎息以為知道之言雖然才與不才豈有常也世所用楩梓豫章也則楩梓豫章才而櫟不才矣世所用櫟也則櫟才而楩梓豫章不才矣君固清廟明堂之所取而匠石之所睥晲也而為櫟社君其有以自幸也夫其亦可慨也夫

  ▼悠然亭記

  余外家世居吳淞江南千墩浦上表兄澱山公自田野登朝宦游二十餘年歸始僦居縣城嘉靖三十年定卜于馬鞍山之陽婁水之陰憶餘少時嘗在外家蓋去縣三十裡遙望山頹然如積灰而煙雲杳靄在有無之間今公於此山日親高樓曲檻幾席戶牖常見之又於屋後構小園作亭其中取靖節悠然見南山之語以為名靖節之詩類非晉宋雕繪者之所為而悠然之意每見於言外不獨一時之所適而中無留滯見天壤間物何往而不自得余嘗以為悠然者實與道俱謂靖節不知道不可也公負傑特有為之才所至官多著聲績而為妬媢者所不容然至今朝廷論人才有用者必推公公殆未能以忘於世而公之所以自忘者如此靖節世遠吾無從而問也吾將從公問所以悠然者夫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靖節不得而言之公烏得而言之哉公行天下嘗登泰山覽鄒嶧曆嵩少間涉兩海入閩越之隩阻茲山何啻泰山之礨石顧所以悠然者特寄於此莊子雲舊國舊都望之暢然雖使丘陵草木之緡入之者十九猶之暢然況見見聞聞者也予獲侍斯亭而僣為之記〈常熟本削去篇末引莊子語今從昆山本〉

  ▼臥石亭記

  余聞四十年前大末之人有來為吾縣者曰方棠陵先生棠陵海內之士游何李諸人間以詩文名其為縣令風流文雅有恵愛於人至今人思之嘉靖某年徐君以選貢自太學上舍調為縣主簿則大末之人也君一見而問棠陵庶幾吾民其有望耶君構亭於齋之隙扁以臥石曰吾少時喪吾親嘗廬墓墓在浮石山今宦游于此雖吳越比壤杳然松楸在千里之外風木之感不能頃刻忘之是以名吾亭餘考圖志西安之北有石丈余水大至不沒白樂天詩雲浮石灣前停五馬望濤樓上得雙魚君所臥豈此石耶君今參與民社之事不得複臥石矣抑仁人孝子之心一也古之仁人殺一草一木為非孝今吾民之疲瘁已甚內有賦役之重外有蠻夷之擾君皆有事焉能推其仁心是所謂一舉足而不敢忘父母也其棠陵之鄉之人也耶是以為之記

  ▼滄浪亭記

  浮圖文瑛居大雲庵環水即蘇子美滄浪亭之地也亟求餘作滄浪亭記曰昔子美之記記亭之勝也請子記吾所以為亭者余曰昔吳越有國時廣陵王鎮吳中治南園於子城之西南其外戚孫承佑亦治園於其偏迨淮海納土此園不廢蘇子美始建滄浪亭最後禪者居之此滄浪亭為大雲庵也有庵以來二百年文瑛尋古遺事複子美之構於荒殘滅沒之餘此大雲庵為滄浪亭也夫古今之變朝市改易嘗登姑蘇之台望五湖之渺茫群山之蒼翠太伯虞仲之所建闔閭夫差之所爭子胥種蠡之所經營今皆無有矣庵與亭何為者哉雖然錢鏐因亂攘竊保有吳越國富兵強垂及四世諸子姻戚乘時奢僣宮館苑囿極一時之盛而子美之亭乃為釋子所欽重如此可以見士之欲垂名於千載之後不與其澌然而俱盡者則有在矣文瑛讀書喜詩與吾徒游呼之為滄浪僧雲

  ▼花史館記

  子問居長洲之甫裡余女弟婿也余時過之泛舟吳淞江游白蓮寺憇安隱堂想天隨先生之高風相與慨然太息而子問必挾史記以行餘少好是書以為自班孟堅已不能盡知之矣獨子問以余言為然間歲不見見必問史記語不及他也會其堂毀新作精舍名曰花史館蓋植四時花木於庭而庋史記於室日諷誦其中謂人生如是足矣當無營於世也夫四時之花木在於天地運轉古今代謝之中其漸積豈有異哉人於天地間獨患其不能在事之外而不知止耳靜而處其外視天地間萬事如庭中之花開謝於吾前而已矣自黃帝迄于太初上下二千餘年吾靜而觀之豈不猶四時之花也哉吾與子問所共者百年而已百年之內視二千餘年不啻一瞬而以其身為已有營營而不知止又安能觀世如史觀史如花也哉餘與子問言及此抑亦進于史矣遂書之以為記

  ▼杏花書屋記

  杏花書屋余友周孺允所構讀書之室也孺允自言其先大夫玉岩公為禦史謫沅湘時嘗夢居一室室旁杏花爛漫諸子讀書其間聲琅然出戶外嘉靖初起官陟憲使乃從故居遷縣之東門今所居宅是也公指其後隙地謂孺允曰他日當建一室名之為杏花書屋以志吾夢雲公後遷南京刑部右侍郎不及歸而沒于金陵孺允兄弟數見侵侮不免有風雨飄揺之患如是數年始獲安居至嘉靖二十年孺允葺公所居堂因於園中構屋五楹貯書萬卷以公所命名掲之楣間周環藝以花果竹木方春時杏花粲發恍如公昔年夢中矣而回思洞庭木葉芳洲杜若之間可謂覺之所見者妄而夢之所為者實矣登其堂思其人能不慨然矣乎昔唐人重進士科士方登第時則長安杏花盛開故杏園之宴以為盛事今世試進士亦當杏花時而士之得第多以夢見此花為前兆此世俗不忘于榮名者為然公以言事忤天子間關嶺海十餘年所謂鐵心石腸于富貴之念灰滅盡矣乃複以科名望其子孫蓋古昔君子愛其國家不獨盡瘁其躬而已至於其後猶冀其世世享德而宣力於無窮也夫公之所以為心者如此今去公之歿曾幾何時向之所與同進者一時富貴翕赫其後有不知所在者孺允兄弟雖蠖屈于時而人方望其大用而諸孫皆秀髮可以知詩書之澤也詩曰自今以始歲其有君子有榖貽孫子于胥樂兮吾于周氏見之矣

  ▼題玉女潭記

  陽羨山水奇勝稱張公善卷洞及玉女潭其名皆托于神仙余讀山海經昆侖之山廣都之野軒轅之丘不死之國以為此不過如齊諧鄒衍之徒之說者然今天下名山在於中州往往多仙人之遺跡豈其事皆信然歟溧陽史氏自漢杜陵壯侯以來數百年世謂之史侯家由溧陽至玉女潭四十裡史君於其間為之刜莽焚茅伐石疏土人力既殫天工始見由潭以往得二十四景名而掲之如所謂仙館佛窟瑤台琪樹鶴坡鼉峽之類好事者聞而慕之不得至如望見之焉天下太平天子明聖史君為中朝貴臣而乃自逃於山澤之間點綴蒼碧緣著怪奇使後百年便以史君為仙人也由此言之餘殆疑所謂仙人之跡者皆遯世長往之士有所托而為之亦史君類耶

  ▼見苓書舍記

  長洲劉遜與余友盛應禎同年家子弟相好又與余同在太學應禎數稱遜之為人讀書好古篤於行誼遜所後父為水部君水部君嘗自號飯苓子水部君卒遜以見苓扁其書舍以寓思親之意間因應禎屬余為記餘曰人子於其親之亡不可得而見思之則見之矣無所不思則無所不見矣書舍遜之所常居也於是而見飯苓子焉可以見遜之無所不思也禮為人後者受重而以尊服服之服之以其父母而祭之以其父母夫以為其文則然至於其情或容有不可強者而遜于水部君又重之以父母之思推是心也可謂厚之至矣而吳中士大夫載水部君之行事蓋雲君初舉進士以親老不肯就官懇疏歸養比親喪服闋所親力勸之出君不得已一至京師當正德之初中官乘勢陵轢天下士大夫君為主事領漕事居濟上無何即引病長往其號飯苓子以此餘因感遜之厚又歎水部君之廉於進取其風概不獨可使劉氏子孫傳之也

  ▼婁曲新居記

  婁曲新居者吾縣在婁水之曲沈先生故以名其居始自吳有國其東門曰婁門震澤之水由是東入海故水為婁江古婁門外馬亭溪是也溪上複城越王餘複君之所治因之為婁縣王莽曰婁治吳有婁侯而或謂之疁城江入海口為劉家港疁與劉聲近訛吳大疁蓋在北野禺櫟東所舍雲沈先生世縣人年七十矣未始出於婁曲也而以名其居蓋自謂終老於此雲爾昔伏波將軍平交趾還言吾從弟少游哀吾慷慨多大志曰士生一世取衣食裁足乘下澤車禦欵叚馬為郡掾吏守墳墓鄉里稱善人斯可矣致求贏餘但自苦耳當吾在浪泊西里間下潦上霧毒氣薰蒸仰視飛鳶跕跕墮水中臥念少游平生時語何可得也班定遠在西域年老乞哀求還不敢望到酒泉郡但願生入玉門關二人者君子蓋悲之嗟夫人生百年之內為日有幾欲窮萬里之道日馳騖而不知止者何也先生蓋自敘其少時艱難之跡曰吾晚得地于郊外安而樂之名其圃曰南園其館曰星槎其堂曰世有曰吾而後庶幾其有之已又鬻他姓於今始卜于縣之南街親朋往還裡俗淳厚有宅一區有屋數椽有花有竹濁醪一壺黃虀數莖焚香賦詩自喻桑榆之樂物無能易之傳謂逆旅無常為遷徙之徒茲則庶乎可免矣餘讀其辭蓋有隱居之致而有感於昔之人發憤伉志爭功名於萬里之外乃至白頭顧念忽有首丘依風之感因以歎夫漂漂者何所極也遂書之以為記

  ▼寶界山居記

  太湖東南巨浸也廣五百里群峰出於波濤之間以百數而重涯別塢幽谷曲隈無非仙靈之所棲息天下之山得水而悅水或束隘迫狹不足以盡山之奇天下之水得山而止山或孤孑卑稚不足以極水之趣太湖漭淼澒洞沉浸諸山山多而湖之水足以貯之意惟海外絕島勝是中州無有也故凡犇湧屏列於湖之濱者皆挾湖以為勝自錫山過五裡湖得寶界山在洞庭之北夫椒湫山之間仲山王先生居之先生蚤歲棄官而其子鑒始登第亦告歸家庭間日以詩畫自娛因長洲陸君來請予為山居之記余未至寶界也嘗讀書萬峰山盡得湖濱諸山之景雖面勢不同無不挾湖以為勝而馬跡長興往往在殘霞落照之間則所謂寶界者庶幾望見之昔王右丞輞川別墅其詩畫之妙至今可以想見其處仲山之居豈減華子岡欹湖諸奇勝而千里湖山豈藍田之所有哉摩詰清思逸韻出塵壒之外而天寶之末顧不能自引決以濡羯胡之腥膻以此知士大夫出處有道一失足遂不可浣如摩詰令人千載有遺恨也今仲山父子嘉遯于明時何可及哉何可及哉

  ▼南陔草堂記

  予友陳吉甫蔔居於縣城之東南門須浦之上蓋自門南出為走松江之道江之南北村民有徵召會集必由於此故為市頗囂雜而吉甫之宅在浦西予家舊居東南門所謂河西者也而浦所自出為縣之隍婁水循是而東至太倉入海舟行晝夜叫呼不絕吉甫家負隍而並浦獨蕭然有林野之趣于其居之後為堂若干楹前臨小池有亭榭花石池南有幽徑西出則平疇曠然堂之西為圃多竹樹花果又有堂若干楹吉甫以為娛親之所故以南陔名焉予讀詩小雅至於六月之序以為自鹿鳴至菁菁者莪二十二詩蓋先王之所以治天下者盡在於是小雅既廢則四國交侵而中國微矣然是詩必以南陔為之本人無孝友之心則君臣兄弟朋友何由而得其敘和樂忠信廉恥禮義何由而得其道法度蓄積師眾征伐功力何由而得其度福祿何由而綏陰陽何由而得其理賢者何由而得其所萬物何由而遂為國之基何得不墜恩澤何得不乖萬物何得不失其道理萬國何得不離諸夏何得不衰此四國之所以交侵而中國微也故鄉飲酒禮燕禮皆鼓瑟歌鹿鳴四牡皇皇者華然後笙堂下奏南陔白華華黍蓋外盡君臣而內反之父子之際而王道備矣漢儒掇拾于秦火之後亡逸此篇至今遂以笙奏有聲而無辭而不知古詩三百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舞雅頌之音若本無其辭而何以有南陔白華華黍之篇名今世所傳新宮采齊狸首驪駒及三豳三夏九夏之類其辭逸者固多也束廣微補亡之篇庶亦近之而用意止於晨羞夕膳之間求之於詩卷耳采蘋諸作雖閑淡而意深遠至如陟岵蓼莪有幽遐罔極之思束氏不能及也吉甫之尊人與家君同學既老又同與社會在社中終日忻忻飲酒必醉而後去而平生有孝友之行吉甫又能承奉之則凡登其堂者如聞鐘鼓如聆笙瑟而可以知南陔之詩不亡矣予是以推小雅之意義而著之

  ▼莪江精舍記

  吾鄉嚴氏居吳淞江大直浦東世以貲雄至都事君兄弟用選秀入成均為弟子而廉卿嘗與餘同試春官矣余弟亨甫為都事君婿故餘識啟貞於垂髫之時都事君偉儀觀美須髯而啟貞少已豐碩與客應對揖讓如大人長者見者往往稱之曰生子何必多如君一子已可知嚴氏有後矣都事君謝世啟貞受堂構之任愈能大其家而不幸早天其孤潤方在孩稚母諸孺人以育以訓至於有成今去啟貞之世忽踰一紀且冠受室矣諸孺人者寧邑令貞伯女也其持身有衛共薑之操其教子有歐陽太夫人之嚴潤仰承慈顏是恃是怙足以自解而念其先人蚤棄諷誦蓼莪之詩日日以泣遊行江上痛流水之逝而不返也故以莪江名其精舍客有憐其志者求記于餘且請為解之餘以人之情皆有所止至於悲傷之過人得以解之孝哉嚴子獨為其親而悲哀而可以人解之乎雖然亦有所止也三年之喪二十五月而畢哀痛未盡思慕未忘然服以是斷者為送死有已複生有節也故曰先王制禮不可過也余憫嚴子日誦蓼莪之詩將複生無節乎子其繼若祖考之志思慰母氏之心求所謂立身行道揚名於後世者是乃所以為無窮之情也余昔過嚴氏初見都事君飲酒雍雍歡燕竟日再過之則啟貞已為主人而余友徐直言在其家塾止餘宿明日別去即今之所謂精舍者往年嚴子來為其外氏陸塚宰家求祝厘之詞始識之蓋二十年間而觀于嚴氏三世有足慨者又嘉嚴子之志而為之記

  ▼菊窓記

  去安亭二十裡所曰錢門塘洪氏居之吳淞江之東為顧浦折而北洪氏之居在其西地平衍無丘陵而浦之厓岸隆起遠望其居如在山塢中昔仲長統嘗論使居有良田廣宅背山臨流溝池環匝竹木周布舟車足以代步涉之勞使令足以息四體之役養親有兼味之膳妻孥無苦身之勞良朋萃止則陳酒肴以娛之嘉時吉日則烹羔豚以奉之躊躇畦苑遊戲平林永保性命之期不羨入帝王之門也大率今洪氏之居隱然如統樂志論雲而君家多竹木前臨廣池夏日清風芙蕖交映其尤勝者君不取此顧以菊窓扁其室蓋君嘗誦淵明之詩雲酒能祛百慮菊能制頹齡又雲我屋南窓下今生幾叢菊夫以統之論雖美使人人必待其如此而後能樂則其所不樂者猶多也卒為尚書郎濡跡于初平建安之朝有愧於鴻飛冥冥矣為昌言何益哉淵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笑傲東軒下聊複得此生可謂無入而不自得也今君有仲長統之樂而慕淵明之高致此予所以不能測其人也將載酒訪君菊窓之下而請問焉君名悅字君學

  ▼本庵記

  客曹楊君伯厚名其讀書之舍曰本庵因其友張師周來請為之記餘問其所以為名者蓋今少保司馬公為曹郎時生君于邸舍而先少保公以禦史視鹺事于江都聞得孫而喜乃曰吾居揚州而此子生因命之曰楊州民且謂吾家再世榮祿厚福之來不敢居令此子長得為耕農足矣嘉靖四十一年君登第而主司以為州民非所以為稱乃更之曰俊民君不能逆主司之意而又不敢忘乃祖之命故名其庵曰本者以為不忘其先少保雲夫所謂本者猶言始也凡物之生皆始於本故以本為始也昔林放問禮之本孔子告之以禮之本主于儉夫禮生於心孔子不言而言儉從其始而求之未有不得其心也傳曰天地者生之本也先祖者類之本也君師者治之本也無天地惡生無先祖惡出無君師惡治聖人之所謂本者皆言其所始也人能思天地之所生則不至於違其性人能思先祖之衍其類而生我則不至於戕其身人能思君師之所以治則不至於遺君而倍師故有子志之曰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言君子之為仁以孝弟為始則可以得其心也君日侍少保公承顏色養不離于左右孝弟之道不勉而至然且思先少保之在江都之日其所存遠矣少保公方掌邦政以才德為天子所倚毗君學魁多士雍容南宮奕世濟美當世以為難得及餘觀其一命名之間而猶不忘其本如此而後知君家之所以貴顯者蓋有以也是為記

  ▼野鶴軒壁記

  嘉靖戊戌之春子與諸友會文于野鶴軒吾昆之馬鞍山小而實奇軒在山之麓旁有泉芳冽可飲稍折而東多磐石山之勝處俗謂之東崖亦謂劉龍洲墓以宋劉過葬於此墓在亂石中從墓間仰視蒼碧嶙峋不見有土惟石壁旁有小徑蜿蜒出其上莫測所往意其間有仙人居也始慈溪楊子器名父創此軒令能好文愛士不為俗吏者稱名父今奉以為名父祠嗟夫名父豈知四十餘年之後吾党之聚於此耶時會者六人後至者二人潘士英自嘉定來汲泉煑茗翻為主人予等時時散去士英獨與其徒處烈風暴雨崖崩石落山鬼夜號可念也〈抄本詳八人姓名自可不必今從常熟本〉

  ▼保聖寺安隱堂記

  長洲東南五十裡地名甫裡天隨先生之故居在焉今為保聖教寺而郡志又有白蓮講寺然甫裡無二寺蓋白蓮保聖之別院也志雲寺創于唐大中間熙寧六年僧惟吉重修又謂惟吉于祥符間創白蓮寺今裡俗所指以為白蓮者僅在西廡其後即為天隨先生祠區宇非廣不當別稱為寺也餘少時過甫裡拜先生祠遊行寺中尋古碑刻殆無存者惟元統二年法華期懺田記輪管懺司知事比丘有親從政文選所立此石存耳成化二十二年時國家累世熙洽京師崇寺宇僧司入街剃度數萬人醮祠日廣左善世璿大章住持大興隆寺方被尊寵而璿故里人陳氏子初為寺比丘得請馳驛還省其母因迎養於寺之愛日堂明年從四明普陀歸是歲八月重修此寺又明年五月落成明年還京師凡為殿堂七廊廡六十初壞殿時梁栱間有板識紹興寶祐之年故知以前修創蓋不一而無文字可考也寺之西北有安隱堂異時僧每房以堂為別如安隱比者無慮數十房其後日圯今東偏無僧察矣主僧法慧懼且盡廢而慧之徒又絕先是安隱之房分為二派慧乃與同堂之徒複合為一誓相與共守之而請餘為之記自成化二十三年丁未至今嘉靖四十三年甲子蓋又七十有八年矣璿之修創宜有記而複闕慧以為寺之興或有所待而文章終不可無故汲汲求其寺之故欲餘有所記跡其志非特區區一堂而已餘既無所於考獨璿事于所聞較著是以識之且以為彼非托於此亦不能以傳也夫文章為天地間至重也自大中訖今七百十有九年世變多矣而寺嘗存蓋無廢而不興而文章之傳獨少也慧其知所重也哉

  ▼汝州新造三官廟記

  汝水自天息山東流入汝南之境自城北折而東複繇東而南濱河居者曰竹竿巷蓋因竹竿河而為名實商賈之所湊異時水泛溢岸善崩一旦居民街市盡沒于水往來者無所取道崇府承奉樊君捐貲市民地與屋縮之若干步以讓行者之途自是複通行而居民街市繁會如故乃剏三官廟以鎮之中為神殿左右兩廊右轉而東為神庫為神廚又為屋數楹使學道者居之殿甚巨麗三神像及諸侍從莊嚴靚飾儼然帝者之尊重門周垣以臨水上汝人皈依焉經始于隆慶元年之秋落成於三年之夏君以奉使再過邢州以予為其郡人又故相知請為之記予以河水壞民廬舍至沒其通行之道此有司之所當軫念今有司既屈於其力之所不能而又以煩民之為難君乃肯捐已貲以佐國家有司之急而拯民之溺其亦可謂賢矣按三官者出於道家其說以天地水府為三元能為人賜福赦罪解厄皆以帝君尊稱焉或又以為始皆生人而兄弟同產如漢茅盈之類其說詭異蓋不可曉然人之所奉則其神必靈如史載秦所祠祀多不經亦有光景動人民故能致其昭格雖古聖人建天地山川之祀皆興於人意不過如此今特以出於道家故儒者莫能知其說抑君之為是其造福于此方之民蓋不少也君名准字某郾城人讀書為文好賢禮士又能約束王國中諸校莫敢犯法者汝南士大夫樂與之遊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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