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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卷 沈小霞相會出師表(7)


  張千、李萬一條鐵鍊鎖著,四名民壯,輪番監押。帶得幾兩盤纏,都被民壯搜去為酒食之費;一把倭刀,也當酒吃了。那臨清去處又大,茫茫蕩蕩,來千去萬,那裡去尋沈公子?也不過一時脫身之法。聞氏在尼姑庵住下,剛到五日,准准的又到州裡去啼哭,要生要死。州守相公沒奈何,只苦得批較差人張千、李萬。

  一連比了十數限,不知打了多少竹批,打得爬走不動。張千得病身死,單單剩得李萬,只得到尼姑庵來拜求聞氏道:「小的情極,不得不說了。其實奉差來時,有經歷金紹,口傳楊總督鈞旨,教我中途害你丈夫,就所在地方,討個結狀回報。我等口雖應承,怎肯行此不仁之事?不知你丈夫何故,忽然逃走,與我們實實無涉。青天在上,若半字虛情,全家禍滅!如今官府五日一比,兄弟張千已自打死,小的又累死,也是冤枉!你丈夫的確未死,小娘子他日夫妻相逢有日。只求小娘子休去州裡啼啼哭哭,寬小的比限,完全狗命,便是陰德。」

  聞氏道:「據你說不曾謀害我丈夫,也難准信。既然如此說,奴家且不去稟官,容你從容查訪。只是你們自家要上緊用心,休得怠慢。」李萬喏喏連聲而去。有詩為證:

  白金廿兩釀凶謀,誰料中途已失囚。
  鎖打禁持熬不得,尼庵苦向婦人求。

  官府立限緝獲沈襄,一來為他是總督衙門的緊犯,二來為婦人日日哀求,所以上緊嚴比。今日也是那李萬不該命絕,恰好有個機會。

  卻說總督楊順,禦史路楷,兩個日夜商量,奉承嚴府,指望旦夕封侯拜爵。誰知朝中有個兵科給事中吳時來,風聞楊順橫殺平民冒功之事,把他盡情劾奏一本,並劾路楷朋奸助惡。嘉靖爺正當設醮祝釐,見說殺害平民,大傷和氣,龍顏大怒,著錦衣衛扭解來京問罪。嚴嵩見聖怒不測,一時不及救護,到底虧他於中調停,止於削爵為民。可笑楊順、路楷殺人媚人,至此徒為人笑,有何益哉?

  再說賀知州聽得楊總督去任,已自把這公事看得冷了;又聞氏連次不來哭稟,兩個差人又死了一個,只剩得李萬,又苦苦哀求不已。賀知州分付打開鐵鍊,與他個廣捕文書,只教他用心緝訪,明是放鬆之意。李萬得了廣捕文書,猶如捧了一道赦書,連連磕了幾個頭,出得府門,一道煙走了。身邊又無盤纏,只得求乞而歸。不在話下。

  卻說沈小霞在馮主事家複壁之中,住了數月,外邊消息無有不知,都是馮主事打聽將來,說與小霞知道。曉得聞氏在尼姑庵寄居,暗暗歡喜。過了年余,已知張千、李萬都逃了,這公事漸漸懶散。馮主事特地收拾內書房三間,安放沈襄在內讀書,只不許出外,外人亦無有知者。馮主事三年孝滿,為有沈公子在家,也不去起複做官。

  光陰似箭,一住八年。值嚴嵩一品夫人歐陽氏卒,嚴世蕃不肯扶柩還鄉,唆父親上本留己待養,卻於喪中簇擁姬妾,日夜飲酒作樂。嘉靖爺天性至孝,訪知其事,心中甚是不悅。時有方士藍道行,善扶鸞之術。天子召見,教他請仙,問以輔臣賢否。藍道行奏道:「臣所召乃是上界真仙,正直無阿。萬一箕下判斷有忤聖心,乞恕微臣之罪。」嘉靖爺道:「朕正願聞。天心正論,與卿何涉?豈有罪卿之理?」

  藍道行書符念咒,神箕自動,寫出十六個字來。道是:「高山番草,父子閣老;日月無光,天地顛倒。」

  嘉靖爺爺看了,問藍道行道:「卿可解之?」

  藍道行奏道:「微臣愚昧未解。」嘉靖爺道:「朕知其說。『高山』者,『山』字連『高』,乃是『嵩』字;『番草』者,『番』字『草』頭,乃是『蕃』字。此指嚴嵩、嚴世蕃父子二人也。朕久聞其專權誤國,今仙機示朕,朕當即為處分,卿不可泄于外人。」藍道行叩頭,口稱:「不敢!」受賜而出。從此嘉靖爺漸漸疏了嚴嵩。

  有禦史鄒應龍,看見機會可乘,遂劾奏:「嚴世蕃憑藉父勢,賣官鬻爵,許多惡跡,宜加顯戮。其父嚴嵩溺愛惡子,植黨蔽賢,宜亟賜休退,以清政本。」

  嘉靖爺見疏大喜!即升應龍為通政右參議。嚴世蕃下法司,擬成充軍之罪;嚴嵩回籍。未幾,又有江西巡按禦史林潤,複奏嚴世蕃不赴軍伍,居家愈加暴橫,強佔民間田產,畜養奸人,私通倭虜,謀為不軌。得旨,三法司提問,問官勘實覆奏。嚴世蕃即時處斬,抄沒家財;嚴嵩發養濟院終老。被害諸臣,盡行昭雪。

  馮主事得此喜信,慌忙報與沈襄知道,放他出來,到尼姑庵訪問那聞淑女。

  夫婦相見,抱頭而哭。聞氏離家時,懷孕三月,今在庵中生下一孩子,已十歲了。聞氏親自教他念書,五經皆已成誦,沈襄歡喜無限。馮主事方上京補官,教沈襄同去訟理父冤,聞氏暫迎歸本家園上居住。沈襄從其言。

  到了北京,馮主事先去拜了通政司鄒參議,將沈煉父子冤情說了,然後將沈襄訟冤本稿送與他看。鄒應龍一力擔當。次日,沈襄將奏本往通政司掛號投遞。

  聖旨下:沈煉忠而獲罪,准復原官,仍進一級,以旌其直;妻子召還原籍;所沒入財產,府縣官照數給還;沈襄食廩年久,准貢,敕授知縣之職。

  沈襄複上疏謝恩,疏中奏道:「臣父煉向在保安,因目擊宣大總督楊順殺戮平民冒功,吟詩感歎。適值禦史路楷陰受嚴世蕃之囑,巡按宣大,與楊順合謀,陷臣父于極刑,並殺臣弟二人,臣亦幾於不免。冤屍未葬,危宗幾絕,受禍之慘,莫如臣家!今嚴世蕃正法,而楊順、路楷安然保首領于鄉,使邊廷萬家之怨骨,銜恨無伸;臣家三命之冤魂,含悲莫控。恐非所以肅刑典而慰人心也。」聖旨准奏,複提楊順、路楷到京,問成死罪,監刑部牢中待決。

  沈襄來別馮主事,要親到雲州,迎接母親和兄弟沈袠到京,依傍馮主事寓所相近居住;然後往保安州訪求父親骸骨,負歸埋葬。馮主事道:「老年嫂處,适才已打聽個消息,在雲州康健無恙。令弟沈袠,已在彼遊庠了。下官當遣人迎之。尊公遺體要緊,賢侄速往訪問,到此相會令堂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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