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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卷 李公子救蛇獲稱心(2)


  青衣去不多時,引一秀才至,眉清目秀,齒白唇紅,飄飄然有淩雲之氣。那秀才見李元,先拜,元慌忙答禮。朱秀才曰:「家尊與令祖相識甚厚,聞先生自杭而回,特命學生伺候已久。倘蒙不棄,少屈文旆至捨下,與家尊略敘舊誼,可乎?」

  李元曰:「元年幼,不知先祖與君家有舊,失於拜望,幸乞恕察。」朱秀才曰:「蝸居只在咫尺,幸勿見卻。」李元見朱秀才堅意叩請,乃隨秀才出垂虹亭。至長橋盡處,柳陰之中,泊一畫舫,上有數人,容貌魁梧,衣裝鮮麗。邀元下船,見船內五彩裝畫,裀褥鋪設皆極富貴。元早驚異!朱秀才教開船,從者蕩槳,舟去如飛,兩邊攪起浪花,如雪飛舞。

  須臾之間,船已到岸,朱秀才請李元上岸。元見一帶松柏,亭亭如蓋,沙草灘頭,擺列著紫衫銀帶,約二十餘人,兩乘紫藤兜轎。李元問曰:「此公吏何府第之使也?」朱秀才曰:「此家尊之所使也。請上轎,咫尺便是。」李元驚惑之甚,不得已上轎,左右呵喝入松林。行不一裡,見一所宮殿,背靠青山,南朝綠水,水上一橋,橋上列花石欄幹。宮殿上蓋琉璃瓦,兩廊下皆搗紅泥牆壁。朱門三座,上有金字牌,題曰「玉華之宮」。轎至宮門,請下轎。李元不敢那步,戰慄不已。宮門內有兩人出迎,皆頭頂貂蟬冠,身披紫羅襴,腰系黃金帶,手執花紋簡,進前施禮,請曰:「王上有命,謹請解元。」

  李元半晌不能對答。朱秀才在側曰:「吾父有請,慎勿驚疑。」李元曰:「此何處也?」秀才曰:「先生到殿上便知也。」李元勉強隨二臣宰行,從東廊曆階而進,上月臺,見數十人皆錦衣,族擁一老者出殿上。其人蟬冠大袖,朱履長裾,手執玉圭,進前迎迓。李元慌忙下拜,王者命左右扶起。王曰:「坐邀文旆,甚非所宜,幸沐來臨,萬乞情恕。」李元但只唯唯答應而已。左右引入殿,王升御座,左手下設一繡墩,請解元登席。元再拜於地曰:「布衣寒生,王上御前,安敢侍坐?」王曰:「解元於吾家有大恩,今令長男邀請至此,坐之何礙?」二臣宰請曰:「王上敬禮,先生勿辭。」李元再三推卻,不得已,低首躬身,坐於繡墩。王乃喚:「小兒,來拜恩人。」

  少頃,屏風後宮女數人,擁一郎君至。頭戴小冠,身穿絳衣,腰系玉帶,足躡花靴,面如傅粉,唇似塗脂,立于王側。王曰:「小兒外日游于水際,不幸為頑童所獲,若非解元一力救之,則身為齏粉矣。眾族感戴,未嘗忘報。今既至此,吾兒可拜謝之。」小郎君近前,下拜。李元慌忙答禮。王曰:「君是吾兒之大恩人也,可受禮。」命左右扶定,令兒拜訖。

  李元仰視王者,滿面虯髯,目有神光;左右之人,形容皆異;方悟此處是水府龍宮。所見者,龍君也;傍立年少郎君,即向日三高士祠所救之小蛇也。元慌忙稽顙,拜於階下。王起身曰:「此非待恩人處,請入宮殿後,少進杯酌之禮。」李元隨王轉玉屏,花磚之上皆鋪繡褥,兩傍皆繃錦步障,出殿后,轉行廊,至一偏殿。但見金碧交輝,內列龍燈鳳燭,玉爐噴沉麝之香,繡幕飄流蘇之帶。中設二座,皆是蛟綃擁護。

  李元驚怕而不敢坐,王命左右扶李元上座。兩邊仙音繚繞,數十美女,各執樂器,依次而入。前面執寶杯盤進酒獻果者,皆絕色美女。但聞異香馥鬱,瑞氣氤氳,李元不知手足所措,如醉如癡。王命二子進酒,二子皆捧觴再拜。臺上果卓,眝目觀之,器皿皆是玻璃、水晶、琥珀、瑪瑙為之,曲盡巧妙,非人間所有。王自起身與李元勸酒,其味甚佳,肴饌極多,不知何物。王令諸宰臣輪次舉杯相勸,李元不覺大醉,起身拜王曰:「臣實不勝酒矣。」俯伏在地而不能起。王命侍從扶出殿外,送至客館安歇。

  李元酒醒,紅日已透窗前。驚起視之,房內床榻帳幔,皆是蛟綃圍繞。從人安排洗漱已畢,見夜來朱秀才來房內相邀。並不穿世之儒服,裹球頭帽,穿絳綃袍,玉帶皂靴;從者各執斧鉞。李元曰:「夜來大醉,甚失禮儀。」朱偉曰:「無可相款,幸乞情恕。父王久等,請恩人到偏殿進膳。」引李元見王。曰:「解元且寬心懷,住數日去亦不遲。」李元再拜曰:「荷王上厚意。家尊令李元歸鄉侍母,就赴春選,日已逼近。更兼僕人久等不見,必憂;倘回杭報父得知,必生遠慮。因此不敢久留,只此告退。」王曰:「既解元要去,不敢久留。雖有纖粟之物,不足以報大恩,但欲者當一一奉納。」李元曰:「安敢過望?平生但得稱心足矣!」王笑曰:「解元既欲吾女為妻,敢不奉命?但三載後,須當複回。」

  王乃傳言,喚出稱心女子來。

  須臾,眾侍簇擁一美女至前。元乃偷眼視之,霧鬢雲鬟,柳眉星眼,有傾國傾城之貌,沉魚落雁之容。王指此女曰:「此吾女稱心也。君既求之,願奉箕帚。」

  李元拜於地曰:「臣所欲稱心者,但得一舉登科,以稱此心,豈敢望天女為配偶耶?」王曰:「此女小名稱心,既以許君,不可悔矣。若欲登科,只問此女,亦可辦也。」王乃喚朱偉:「送此妹與解元同去。」李元再拜謝。

  朱偉引李元出宮,同到船邊,見女子已改素妝,先在船內。朱偉曰:「塵世阻隔,不及親送,萬乞保重。」李元曰:「君父王何賢聖也?願乞姓名。」朱偉曰:「吾父乃西海群龍之長,多立功德,奉玉帝敕命,令守此處。幸得水潔波澄,足可榮吾子孫。君此去,切不可洩漏天機,恐遭大禍;吾妹處亦不可問,仔細!」

  元拱手聽罷,作別上船,朱偉又將金珠一包相送。但耳畔聞風雨之聲,不覺到長橋邊。從人送女子並李元登岸,與了金珠,火急開船,兩漿如飛,倏忽不見。

  李元似夢中方覺,回觀女子在側,驚喜。元語女子曰:「汝父令汝與我為夫婦,你還隨我去否?」女子曰:「妾奉王命,令吾侍奉箕帚,但不可以告家中人。

  若洩漏,則妾不能久住矣。」李元引女子同至船邊,僕人王安驚疑,接入舟中曰:「東人一夜不回,小人何處不尋?竟不知所在。」李元曰:「吾見一友人,邀于湖上飲酒,就以此女與我為婦。」王安不敢細問情由。請女子下船,將金珠藏於囊中,收拾行船。

  一路涉河渡壩,看看來到陳州。升堂參見老母,說罷父親之事,跪而告曰:「兒在途中娶得一婦,不曾得父母之命,不敢參見。」母曰:「男婚女聘,古之禮也。你既娶婦,何不領歸?」母命引稱心女子拜見老母,合家大喜。自搬回家,不過數日,已近試期。李元見稱心女子聰明智慧,無有不通,乃問曰:「前者汝父曾言,若欲登科,必問於汝。來朝吾入試院,你有何見識教我?」女子曰:「今晚吾先取試題,汝在家中先做了文章,來日依本去寫。」李元曰:「如此甚妙!此題目從何而得?」女子曰:「吾閉目作用,慎勿窺戲。」

  李元未信。女子歸房,堅閉其門。但聞一陣風起,簾幕皆卷。約有更餘,女子開戶而出,手執試題與元。元大喜,恣意檢本,做就文章。來日入院,果是此題,一揮而出。後日亦如此,連三場皆是女子飛身入院,盜其題目。待至開榜,李元果中高科。初任江州僉判,閭裡作賀,走馬上任。一年,改除奏院。三年任滿,除江南吳江縣令。

  引稱心女子,並僕從五人,辭父母來本處之任。

  到任上不數日,稱心女子忽一日辭李元曰:「三載之前,為因小弟蒙君救命之恩,父母教奉箕帚。今已過期,即當辭去,君宜保重。」李元不舍,欲向前擁抱,被一陣狂風,女子已飛於門外,足底生雲,冉冉騰空而去。李元仰面大哭。

  女子曰:「君勿誤青春,別尋佳配。官至尚書,可宜退步。妾若不回,必遭重責。

  聊有小詩,永為表記。」空中飛下花箋一幅,有詩雲:「三載酬恩已稱心,妾身歸去莫沉吟。玉華宮內浪埋雪,明月滿天何處尋?」李元終日悒怏。

  後三年官滿,回到陳州。除秘書,王丞相招為婿,累官至吏部尚書。直至如今,吳江西門外有龍王廟尚存,乃李元舊日所立。有詩雲:

  昔時柳毅傳書信,今日李元逢稱心。
  惻隱仁慈行善事,自然天降福星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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