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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卷 木綿庵鄭虎臣報冤(6)


  自宮嬪死後,內外相戒,無言及邊事者,養成虜患,非一朝一夕之故也。

  似道又造半閑堂,命巧匠塑己像於其中。旁室數百間,招致方術之士及雲水道人,在內停宿。似道暇日,到中堂打坐,與術士、道人談講。門客中獻詞,頌那半閑堂的極多,只有一篇名《糖多令》,最為似道所稱賞。詞雲:

  天上摘星班,青牛度關。幻出蓬萊新院宇,花外竹,竹邊山。
  軒冕倘來間,人生閑最難,算真閑不到人間。一半神仙先占取,留一半,與公閑。

  有一術士,號富春子,善風角鳥占。賈似道招之,欲試其術,問以來日之事。

  富春子乃密寫一紙,封固,囑道:「至晚方開。」次日,似道宴客湖山,晚間於船頭送客,偶見明日當頭,口中歌曹孟德「月明星稀,烏鵲南飛」二句。時廖瑩中在旁說道:「此際可拆書觀之矣。」紙中更無他事,惟寫「月明星稀,烏鵲南飛」八個字。似道大驚,方知其術神驗,遂叩以終身禍福。富春子道:「師相富貴,古今莫及,但與姓鄭人不相宜,當遠避之。」

  原來似道少時,曾夢自己乘龍上天,卻被一勇士打落,墮於坑塹之中,那勇士背心上繡成「滎陽」二字。滎陽卻是姓鄭的郡名,與富春子所言相合,怎敢不信?似道自此檢閱朝籍,凡姓鄭之人,極力擠排,不容他在位,宦籍中竟無一姓鄭者。有門客揣摩似道之意,說道:「太學生鄭隆慣作詩詞,譏訕朝政,此人不可不除。」似道想起昔日獻詩規諫之恨,分付太學博士,尋他沒影的罪過,將他黥配恩州。鄭隆在路上嘔氣而死。

  又有一人善能拆字,決斷如神。似道富貴已極,漸蓄不臣之志;又恐虜信漸迫,瞞不到頭,朝廷必須見責,於是欲行董卓、曹操之事。召拆字者,以杖畫地,作「奇」字,使決休咎。拆字的相了一回,說道:「相公之事不諧矣!道是『立』,又不『可』;道是『可』,又不『立』。」似道默然無語,厚贈金帛而遣之;恐他洩漏機關,使人於中途謀害。自此反謀遂沮。富春子見似道舉動非常,懼禍而逃。可謂見機而作者矣。

  卻說兩國夫人胡氏,受似道奉養,將四十年,直到鹹淳十年三月某日,壽八十余方死。衣衾棺槨,窮極華侈,齋醮追薦,自不必說。過了七七四十九日,扶柩到台州,與賈涉合葬。舉襄之日,朝廷以鹵簿送之。自皇太后以下,凡貴戚朝臣,一路擺設祭饌,爭高競勝。有累高至數丈者,裝祭之次,至攧死數人。百官俱戴孝,追送百里之外,天子為之罷朝。那時天降大雨,平地水深三尺,送喪者,都冒雨踏水而行,水沒及腰膝,泥淖滿面,無一人敢退後者。葬畢,又飯僧三萬口,以資冥福。有一僧,飯罷,將缽盂覆地而去。眾人揭不起來,報與似道。

  似道不信,親自來看,將手輕輕揭起,見缽盂內覆著兩行細字,乃白土寫成,字畫端楷。似道大驚,看時,卻是兩句詩。道是:「得好休時便好休,開花結子在綿州。」正驚訝間,字跡忽然滅沒不見。似道遍召門客,問其詩意,都不能解。

  直到後來,死於木綿庵,方應其語。大凡大富貴的人,前世來歷必奇,非比等閒之輩;今日聖僧來點化似道,要他回頭免禍,誰知他富貴薰心,迷而不悟。從來有權有勢的,多不得善終,都是如此。閒話休題。

  再說似道葬母事畢,寫表謝恩。天子下詔,起複似道入朝。似道假意乞許終喪,卻又諷禦史們上疏,虛相位以待己。詔書連連下來,催促起程。七月初,似道應命,入朝面君,複居舊職。其月下旬,度宗晏駕,皇太子顯即位,是為恭宗。

  此時元左丞相史天澤,右丞相伯顏,分兵南下,襄、鄧、淮、揚,處處告急。賈似道料定恭宗年少膽怯,故意將元兵消息,張皇其事,奏聞天子,自請統軍行邊。

  卻又私下分付禦史們上疏留己,說道:「今日所恃,只師臣一人。若統軍行邊,顧了襄漢一路,顧不得淮揚;若顧了淮揚一路,顧不得襄漢。不如居中以運天下,運籌帷幄之中,方能決勝於千里之外。倘師臣出外,陛下有事商量,與何人議之?」

  恭宗准奏道:「師相豈可一日離吾左右耶?」

  不隔幾月,樊城陷了,鄂州破了。呂文煥死守襄陽五年,聲援不通,城中糧盡,力不能支,只得以城降元。元師乘勝南下,賈似道遮瞞不過,只得奏聞。恭宗聞報,大驚,對似道道:「元兵如此逼近,非師相親行不可。」似道奏道:「臣始初便請行邊,陛下不許;若早聽臣言,豈容胡人得志若此?」恭宗於是下詔,以賈似道都督諸路軍馬。似道薦呂師夔參贊都督府軍事。

  其明年為恭宗皇帝德佑元年,似道上表出師,旌旗蔽天,舳艫千里,水陸並進。領著兩個兒子,並妻妾輜重,凡百餘舟;門客俱帶家小而行。參贊呂師夔先到江州,以城降元,元兵乘勢破了池州。似道聞此信,不敢進前,遂次於魯港。步軍招討使孫虎臣,水軍招討使夏貴,都是賈似道門客,平昔間談天說地,似道倚之為重,其實原沒有張、韓、劉、嶽的本事,今日遇了大戰陣,如何僥倖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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