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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卷 臨安裡錢婆留發跡(3)


  再說顧三郎一夥,重泊船于蘆葦叢中,將所得利物,眾人十三分均分。因婆留出力,議定多分一分與他。婆留共得了三大錠元寶,百來兩碎銀,及金銀酒器、首飾又十餘件。此時天色漸明,城門已開。婆留懷了許多東西,跳上船頭,對顧三郎道:「多謝作成,下次再當效力。」說罷,進城徑到戚漢老家。

  漢老兀自床上翻身,被婆留叫喚起來,雙手將兩眼揩抹,問道:「大郎何事來得恁早?」婆留道:「鐘家兄弟如何還不來?我尋他翻本則個。」便將元寶、碎銀及酒器、首飾,一頓交付與戚漢老。說道:「恐怕又煩累你應采,這些東西都留你處,慢慢的支銷。昨日借你的十兩頭,你就在裡頭除了罷。今日二鐘來,你替我將幾兩碎銀做個東道,就算我請他一席。」戚漢老見了許多財物,心中歡喜,連聲應道:「這小事,但憑大郎分付。」婆留道:「今日起早些,既二鐘未來,我要尋個靜處,打個盹。」戚漢老引他到一個小小閣兒中,白木床上,叫道:「大郎任意安樂,小人去梳洗則個。」

  卻說鐘明、鐘亮在衙中早飯過了,袖了幾錠銀子,再到戚漢老家來。漢老正在門首買東買西,見了二鐘,便道:「錢大郎今日做東道相請。在此專候久了,在小閣中打盹。二位先請進去,小人就來陪奉。」

  鐘明、鐘亮兩個私下稱讚道:「難得這般有信義之人。」走進堂中。只聽得打齁之聲,如霹靂一般的響。二鐘吃一驚!尋到小閣中,猛見個丈餘長一條大蜥蜴,據於床上,頭生兩角,五色雲霧罩定。鐘明、鐘亮一齊叫道:「作怪!」只這聲「作怪」,便把雲霧沖散,不見了蜥蜴。定睛看時,乃是錢大郎直挺挺的睡著。弟兄兩個心下想道:「常聞說異人多有變相,明明是個蜥蜴,如何卻是錢大郎?此人後來必然有些好外。我們趁此未遇之先,與他結交,有何不美?」兩下商量定。等待婆留醒來,二人更不言其故,只說:「我弟兄相慕信義,情願結桃園之義,不知大郎允否?」

  婆留也愛二鐘為人爽慨,當下就在小閣內,八拜定交。因婆留年最小,做了三弟。這日也不賭錢,大家暢飲而別。臨別時,鐘明把昨日賭贏的十兩銀子,送還婆留。婆留那裡肯收,便道:「戚漢老處,小弟自己還過了。這銀,大哥權且留下。且待小弟手中乏時,相借未遲。」鐘明只得收去了。

  自此日為始,三個人時常相聚。因是吃酒打人,飲博場中,出了個大名,號為「錢塘三虎」。這句話,吹在鐘起耳朵裡,好生不樂。將兩個兒子禁約在衙中,不許他出外遊蕩。婆留連日不見二鐘,在錄事衙前探聽,已知了這個消息,害了一怕,好幾日不敢去尋二鐘相會。正是:

  取友必須端,休將戲謔看。
  家嚴兒學好,子孝父心寬。

  再說錢婆留與二鐘疏了,少不得又與顧三郎這夥親密,時常同去販鹽為盜。

  此等不法之事,也不知做下幾十遭。原來走私商道路的,第一次膽小,第二次膽大,第三第四次渾身都是膽了。他不犯本錢,大錠銀、大貫鈔的使用。僥倖其事不發,落得快活受用。且到事發再處,他也拚得做得。自古道:若要不知,除非莫為。只因顧三郎夥內陳小乙,將一對赤金蓮花杯在銀匠家倒喚銀子,被銀匠認出是李十九員外庫中之物,對做公的說了。做公的報知縣尉,訪著了這一夥姓名,尚未挨拿。

  忽一日,縣尉請鐘錄事父子在衙中飲酒。因鐘明寫得一手好字,縣尉邀至書房,求他寫一幅單條。鐘明寫了李太白《少年行》一篇,縣尉展看稱美。鐘明偶然一眼,覷見大端石硯下,露出些紙腳。推開看時,寫得有多人姓名。鐘明有心,捉個冷眼,取來藏於袖中。背地偷看,卻是所訪鹽盜的單兒。內中有錢婆留名字,鐘明吃了一驚!上席後,不多幾杯酒,便推腹痛先回。縣尉只道真病,由他去了,誰知卻是鐘明的詭計。

  當下鐘明也不回去,急急跑到戚漢老家,教他轉尋婆留說話。恰好婆留正在他場中鑄牌賭色。鐘明見了,也無暇作揖,一隻臂膊牽出門外。到個僻靜處,說道如此如此,「幸我看見,偷得訪單在此。兄弟快些藏躲,恐怕不久要來緝捕,我須救你不得。一面我自著人替你在縣尉處上下使錢,若三個月內不發作時,方可出頭。兄弟千萬珍重。」婆留道:「單上許多人,都是我心腹至友。哥哥若營為時,須一例與他解寬。若放一人到官,眾人都是不乾淨的。」鐘明道:「我自有道理。」說罷,鐘明自去了。這一個信息,急得婆留腳也不停,徑跑到南門尋見顧三郎,說知其事。也教他一夥作速移開,休得招風攬火。顧三郎道:「我們只下了鹽船,各鎮、市四散撐開,沒人知覺,只你守著爹娘,沒處去得,怎麼好?」

  婆留道:「我自不妨事,珍重,珍重。」說罷,別去。從此婆留裝病在家,准准住了三個月。早晚只演習槍棒,並不敢出門。連自己爹娘也道是個異事,卻不知其中緣故。有詩為證:

  鐘明欲救婆留難,又見婆留轉報人。
  同樂同憂真義氣,英雄必不負交親。

  卻說縣尉次日正要勾攝公事,尋硯底下這幅訪單,已不見了,一時亂將起來。

  將書房中小廝吊打,再不肯招承。一連亂了三日,沒些影響,縣尉沒做道理處。

  此時鐘明、鐘亮拚卻私財,上下使用,緝捕、使臣都得了賄賂,又將白銀二百兩,央使臣轉送縣尉,教他閣起這宗公事。幸得縣尉性貪,又聽得使臣說道,錄事衙裡替他打點。只疑道:「那邊先到了錄事之手,我也落得放鬆,做個人情。」收受了銀子,假意立限與使臣緝訪。過了一月兩月,把這事都放慢了。正是官無三日緊,又道是有錢使得鬼推磨。不在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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