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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卷 史弘肇龍虎君臣會(4)


  夫人取出定物來,教王婆看,乃是一條二十五兩金帶。教王婆把去,定這郭大郎。

  王婆雖然適間吃了郭大郎的虧,凡事只是利動人心,得了夫人金釵子,又有金帶為定,便忍腳不住。即時提了金帶,再來酒店裡來。

  王婆路上思量道:「我先時不合空手去,吃他打來。如今須有這條金帶,他不成又打我?」來到酒店門前,揭起青布簾,他兄弟兩個,兀自吃酒未了。走向前,看著郭大郎道:「夫人教傳語,恐怕大郎不信,先教老媳婦把這條二十五兩金帶來定大郎,卻問大郎討回定。」郭大郎肚裡道:「我又沒一文,你自要來說。

  是與不是,我且落得拿了這條金帶,卻又理會。」當時叫王婆且坐地,叫酒保添只盞來,一道吃酒。吃了三盞酒,郭大郎覷著王婆道:「我那裡來討物事做回定?」

  王婆道:「大郎身邊胡亂有甚物,老媳婦將去,與夫人做回定。」郭大郎取下頭巾,除下一條鏖糟臭油邊子來,教王婆把去做回定。王婆接了邊子,忍笑不住,道:「你的好省事!」王婆轉身回來,把這邊子遞與夫人。夫人也笑了一笑,收過了。

  自當日定親以後,免不得揀個吉日良時,就王婆家成這親。遂請叔叔史弘肇,又教人去鄭州請嬸嬸閻行首來相見了。柴夫人就孝義店嫁了郭大郎,卻卷帳回到家中,住了幾時。夫人忽一日看著丈夫郭大郎道:「我夫若只在此相守,何時會得發跡?不若寫一書,教我夫往西京河南府,去見我母舅符令公,可求立身進步之計,若何?」郭大郎道:「深感吾妻之意。」遂依其言。柴夫人修了書,安排行裝,擇日教這貴人上路。行時紅光罩體,坐後紫霧隨身。朝登紫陌,一條捍棒作朋儔;暮宿郵亭,壁上孤燈為伴侶。他時變豹貴非常,今日權為途路客。

  這貴人,路上離不得饑餐渴飲,夜住曉行。不則一日,到西京河南府,討了個下處。這郭大郎當初來西京,指望投奔符令公,發跡變泰。怎知道卻惹一場橫禍,變得人命交加。正是:未酬奮翼沖霄志,翻作連天大地囚。

  郭大郎到西京河南府看時,但見:州名豫郡,府號河南。人煙聚百萬之多,形勢盡一時之勝。城池廣闊,六街內士女駢闐;井邑繁華,九陌上輪蹄來往。風傳絲竹,誰家別院奏清音?香散綺羅,到處名門開麗景。東連鞏縣,西接澠池,南通洛口之饒,北控黃河之險。金城繚繞,依稀似偃月之形;雉堞巍峨,仿佛有參天之狀。虎符龍節王侯鎮,朱戶紅樓將相家。休言昔日皇都,端的今時勝地。

  正是:春如紅錦堆中過,夏若青羅帳裡行。

  郭大郎在安歇處過了一夜,明早,卻待來將這書去見符令公。猛自思量道:「大丈夫倚著一身本事,當自立功名;豈可用婦人女子之書,以圖進身乎?」依舊收了書,空手徑來衙門前招人牌下,等著部署李霸遇,來投見他。李霸遇問道:「你曾帶得來麼?」貴人道:「帶得來。」

  李部署問:「是甚的?」郭大郎言:「是十八般武藝。」李霸遇所說,本是見面錢。見說十八般武藝,不是頭了,口裡答應道:「候令公出廳,教你參謁。」比及令公出廳,卻不教他進去。

  自從當日起,日逐去俟候,擔閣了兩個來月,不曾得見令公。店都知見貴人許多日不曾見得符令公,多口道:「官人,你枉了日逐去俟候。李部署要錢,官人若不把與他,如何得見符令公?」貴人聽得說,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元來這賊,卻是如此!」

  當日不去衙前俟候,悶悶不已,在客店前閑坐。只見一個撲魚的在門前叫撲魚,郭大郎遂叫住撲。只一撲,撲過了魚。撲魚的告那貴人道:「昨夜迫劃得幾文錢,買這魚來撲,指望贏幾個錢去養老娘。今日出來,不曾撲得一文;被官人一撲撲過了,如今沒這錢歸去養老娘。官人可以借這魚去前面撲,贏得幾個錢時,便把來還官人。」貴人見他說得孝順,便借與他魚去撲。分付他道:「如有人撲過,卻來說與我知。」撲魚的借得那魚去撲,行到酒店門前,只見一個人叫:「撲魚的在那裡?」因是這個人在酒店裡叫撲魚,有分郭大郎拳手相交,就酒店門前變做一個小小戰場。

  這叫撲魚的是甚麼人?從前積惡欺天,今日上蒼報應。酒店裡叫住撲魚的,是西京河南府部署李霸遇。在酒店裡吃酒,見撲魚的,遂叫入酒店裡去撲。撲不過,輸了幾文錢,徑硬拿了魚。撲魚的不敢和他爭,走回來說向郭大郎道:「前面酒店裡,被人拿了魚,卻贏得他幾文錢,男女納錢還官人。」貴人聽得說,道:「是甚麼人?好不諳事!既撲不過,如何拿了魚?魚是我的,我自去問他討。」

  這貴人不去討,萬事俱休。到酒店裡看那人時,仇人廝見,分外眼睜。不是別人,卻是部署李霸遇。貴人一分焦躁變做十分焦躁,在酒店門前,看著李霸遇道:「你如何拿了我的魚?」李霸遇道:「我自問撲魚的要這魚,如何卻是你的?」

  貴人拍著手道:「我西京投事,你要我錢,擔閣我在這裡兩個來月,不教我見令公。你今日對我,有何理說?」李霸遇道:「你明日來衙門,我周全你。」貴人大罵道:「你這砍頭賊,閉塞賢路,我不算你,我和你就這裡比個大哥二哥!」

  郭大郎先脫膊,眾人喊一聲。原來貴人幼時曾遇一道士,那道士是個異人,替他右項上刺著幾個雀兒,左項上刺幾根稻穀,說道:「若要富貴足,直待雀銜穀。」

  從此人都喚他是郭雀兒,到登極之日,雀與穀果然湊在一處。此是後話。這日郭大郎脫膊,露出花項,眾人喝采。正是:近覷四川十樣錦,遠觀洛汭一團花。

  李霸遇道:「你真個要廝打?你只不要走!」貴人道:「你莫胡言亂語,要廝打快來!」李霸遇脫膊,露出一身䩐䩐韃韃的橫肉,眾人也喊一聲。好似:生鐵鑄在火池邊,怪石鐫來墳墓畔。二人拳手廝打,四下人都觀看。一肘二拳,三翻四合,打到分際,眾人齊喊一聲,一個漢子在血濼裡臥地。當下卻是輸了兀誰?作惡欺天在世間,人人背後把眉攢。只知自有安身術,豈畏災來在目前?郭大郎正打那李霸遇,直打到血流滿地。聽得前面頭踏指約,喝道:「令公來。」

  符令公在馬上,見這貴人紅光罩定,紫霧遮身,和李霸遇廝打。李霸遇那裡奈何得這貴人?符令公教手下人:「不要驚動,為我召來。」手下人得了鈞旨,便來好好地道:「兩人且莫廝打,令公鈞旨,教來府內相見。」二人同至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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