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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卷 史弘肇龍虎君臣會(2)


  說話的,你因甚的頭回說這「八難龍笛詞」?自家今日不說別的,說兩個客人,將一對龍笛蘄材,來東峰東岱嶽燒獻。只因燒這蘄材,卻教鄭州奉寧軍一個上廳行首,有分做兩國夫人,嫁一個好漢,後來為當朝四鎮令公,名標青史。直到如今,做幾回花錦似話說。這未發跡的好漢,卻姓甚名誰?怎地發跡變泰?直教縱橫宇宙三千里,威鎮華夷四百州。

  有一詩,單道五代興亡。詩雲:

  自從唐季墜朝綱,天下生靈被擾攘。
  社稷安危懸卒伍,朝廷輕重系藩方。
  深冬寒木固不脫,未旦小星猶有光。
  五十三年更五姓,始知迅掃待真王。

  卻說是五代唐朝裡,有兩個客人:王一太,王二太,乃兄弟兩人。獲得一對蘄州出的龍笛材,不曾開成笛。天生奇異,根似龍頭之狀,世所無者。特地將來兗州奉符縣東峰東岱岳殿下火池內燒獻。燒罷,聖帝賜與炳靈公。炳靈公遂令康、張二聖前去鄭州奉寧軍,喚開笛閻招亮來。康、張二聖領命,即時到鄭州,變做兩個凡人,徑來見閻招亮。這閻招亮正在門前開笛,只見兩個人來相揖。作揖罷,道:「一個官員,有兩管龍笛蘄材,欲請待詔便去開則個。這官員急性,開畢重重酬謝,便等同去。」

  閻招亮即時收拾了作仗,廝趕二人來。頃刻間,到一個所在。閻招亮抬頭看時,只見牌上寫道:「東峰東岱嶽。」但見:群山之祖,五嶽為尊。上有三十八盤,中有七十二司。水簾映日,天柱插空。九間大殿,瑞光罩碧瓦凝煙;四面高峰,偃仰見金龍吐霧。竹林寺有影無形,看日山藏真隱聖。閻招亮理會不下。康、張二聖相引去,參拜了炳靈公。將至一閣子內,已安蘄材在卓上,教閻招亮就此開笛。分付道:「此乃陰間,汝不可遠去。倘行遠失路,難以回歸。」分付畢,二聖自去。

  招亮片時開成龍笛。吹其聲,清幽可愛。等半晌,不見康、張二聖來。招亮默思量起:「既到此間,不去看些所在,也須可惜。」遂出閣子來。行不甚遠,見一座殿宇,招亮走至廊下,聽得靜鞭聲急,遂去窗縫裡偷眼看時,只見:蝦須簾卷,雉尾扇開。冕旒升殿,一人端拱坐中間;簪笏隨朝,眾聖趨蹡分左右。

  金鐘響動,玉磬聲頻。悠揚天樂五雲間,引領百神朝聖帝。聖帝降輦升殿,眾神起居畢。傳聖旨:「押過公事來。」只見一個漢,項戴長枷,臂連雙杻,推將來。閻招亮肚裡道:「這個漢,好面熟!」一時間,急省不起他是兀誰。再傳旨,令押去換銅膽鐵心;卻令回陽世,為四鎮令公,告戒:「切勿妄殺人命。」招亮聽得,大驚。忽然一鬼吏喝道:「凡夫怎得在此偷看公事?」

  當時,閻招亮聽得鬼吏叫,急慌走回,來開笛處閣子裡坐地。良久之間,康、張二聖,來那閣子裡來。見開笛了,同招亮將龍笛來呈。吹其笛,聲清韻長。炳靈公大喜道:「教汝福上加福,壽上加壽。」招亮告曰:「不願加其福壽。招亮有一親妹閻越英,見為娼妓。但求越英脫離風塵,早得從良,實所願也。」炳靈公道:「汝有此心,乃凡夫中賢人也,當令汝妹嫁一四鎮令公。」招亮拜謝畢,康、張二聖送歸。

  行至山半路高險之處,指招亮看一去處。正看裡,被康、張二聖用手打一推,攧將下峭壁岩崖裡去。閻待詔吃一驚,猛閃開眼,卻在屋裡床上,渾家和兒女都在身邊。問那渾家道:「做甚的你們都守著我眼淚出?」渾家道:「你前日在門前正做生活裡,驀然倒地,便死去。摸你心頭時,有些溫,扛你在床上兩日。你去下世做甚的來?」招亮從康、張二聖來叫他去許多事,一一都說。屋裡人見說,盡皆駭然。自後過了幾時,沒話說。

  時遇冬間,雪降長空,石信道有一首《雪》詩,道得好:

  六出飛花夜不收,朝來佳景有宸州。
  重重玉宇三千界,一一瓊台十二樓。
  庾嶺寒梅何處放?章台飛絮幾時休?
  還思碧海銀蟾畔,誰駕丹山碧鳳遊?

  其雪轉大。閻待詔見雪下,當日手冷,不做生活,在門前閑坐地。只見街上一個大漢過去。閻待詔見了,大驚道:「這個人,便是在東嶽換銅膽鐵心未發跡的四鎮令公,卻打門前過去,今日不結識,更待何時?」不顧大雪,撩衣大步趕將來。不多幾步,趕上這大漢。進一步,叫道:「官人拜揖。」那大漢卻認得閻招亮,是開笛的,還個喏,道:「待詔沒甚事?」閻待詔道:「今日雪下,天色寒冷。見你過去,特趕來相請,同飲數杯。」便拉入一個酒店裡去。這個大漢,姓史,雙名弘肇,表字化元,小字憨兒。開道營長行軍兵。按《五代史》本傳上載道:「鄭州滎澤人也。為人蹻勇,走及奔馬。」酒罷,各自歸家。

  明日,閻待詔到妹子閻越英家,說道:「我昨日見一個人來,今日特地來和你說。我多時曾死去兩日,東嶽開龍笛。見這個人換了銅膽鐵心,當為四鎮令公,道令你嫁這四鎮令公。我日多時,只省不起這個人。昨日忽然見他,我請他吃酒來。」閻越英問道:「是兀誰?」閻招亮接口道:「是那開道營有情的史大漢。」

  閻越英聽得說是他,好場惡氣!「我元來合當嫁這般人?我不信!」

  自後閻待詔見史弘肇,須買酒請他。史大漢數次吃閻待詔酒食。一日,路上相撞見,史弘肇遂請閻招亮去酒店裡,也吃了幾多酒共食。閻待詔要還錢,史弘肇那裡肯:「相擾待詔多番,今日特地還席。」閻招亮相別了,先出酒店自去。

  史弘肇看著量酒道:「我不曾帶錢來,你廝趕我去營裡討還你。」量酒只得隨他去。到營門前,遂分付道:「我今日沒一文,你且去。我明日自送來,還你主人。」

  量酒廝殢道:「歸去吃罵,主人定是不肯。」史大漢道:「主人不肯後要如何?你會事時,便去;你若不去,教你吃頓惡拳。」量酒沒奈何,只得且回。

  這史弘肇卻走去營門前賣漾糜王公處,說道:「大伯,我欠了店上酒錢,沒得還。你今夜留門,我來偷你鍋子。」王公只當做耍話,歸去和那大姆子說:「世界上不曾見這般好笑,史憨兒今夜要來偷我鍋子,先來說,教我留門。」大姆子見說,也笑。當夜二更三點前後,史弘肇真個來推大門。力氣大,推折了門抔。走入來,兩口老的聽得。大姆子道:「且看他怎地?」

  史弘肇大驚小怪,走出灶前,掇那鍋子在地上,道:「若還破後,難折還他酒錢。」拿條棒敲得當當響。掇將起來,翻轉覆在頭上。不知那鍋底裡有些水,澆了一頭一臉,和身上都濕了。史弘肇那裡顧得幹濕,戴著鍋兒便走。王公大叫:「有賊!」披了衣服趕將來。地方聽得,也趕將來。史弘肇吃趕得慌,撇下了鍋子,走入一條巷去躲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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