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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吳保安棄家贖友(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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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題郭仲翔蠻中之事。且說吳保安奉了李都督文帖,已知郭仲翔所薦。留妻房張氏和那新生下未周歲的孩兒在遂州住下,一主一僕飛身上路,趕來姚州赴任。 聞知李都督陣亡消息,吃了一驚,尚未知仲翔生死下落,不免留身打探。恰好解糧官從蠻地放回,帶得有仲翔書信,吳保安拆開看了,好生淒慘。便寫回書一紙,書中許他取贖,留在解糧官處,囑他覷便寄到蠻中,以慰仲翔之心。忙整行囊,便望長安進發。這姚州到長安三千餘裡,東川正是個順路,保安徑不回家,直到京都,求見郭元振相公。誰知一月前元振已薨,家小都扶柩而回了。 吳保安大失所望,盤纏罄盡,只得將僕、馬賣去,將來使用。複身回到遂州,見了妻兒,放聲大哭。張氏問其緣故,保安將郭仲翔失陷南中之事,說了一遍。 「如今要去贖他,爭奈自家無力,使他在窮鄉懸望,我心何安?」說罷又哭。張氏勸止之,曰:「常言巧媳婦煮不得沒米粥,你如今力不從心,只索付之無奈了。」 保安搖首曰:「吾向者偶寄尺書,即蒙郭君垂情薦拔;今彼在死生之際,以性命托我,我何忍負之?不得郭回,誓不獨生也!」 於是傾家所有,估計來止直得絹二百匹。遂撇了妻兒,欲出外為商。又怕蠻中不時有信寄來,只在姚州左近營運,朝馳暮走,東趁西奔。身穿破衣,口吃粗糲,雖一錢一粟,不敢妄費,都積來為買絹之用。得一望十,得十望百,滿了百匹,就寄放姚州府庫。眠裡夢裡只想著「郭仲翔」三字,連妻子都忘記了。整整的在外過了十個年頭,剛剛的湊得七百匹絹,還未足千匹之數。正是: 離家千里逐錐刀,只為相知意氣饒。 十載未償蠻洞債,不知何日慰心交? 話分兩頭。卻說吳保安妻張氏,同那幼孩子,孤孤淒淒的住在遂州。初時還有人看縣尉面上,小意兒周濟他;一連幾年不通音耗,就沒人理他了。家中又無積蓄,捱到十年之外,衣單食缺,萬難存濟,只得並迭幾件破家火,變賣盤纏,領了十一歲的孩兒,親自問路,欲往姚州尋取丈夫吳保安。夜宿朝行,一日只走得三四十裡。比到得戎州界上,盤費已盡,計無所出。欲待求乞前去,又含羞不慣;思量薄命,不如死休,看了十一歲的孩兒,又割捨不下。左思右想,看看天晚,坐在烏蒙山下,放聲大哭,驚動了過往的官人。 那官人姓楊,名安居,新任姚州都督,正頂著李蒙的缺。從長安馳驛到任,打從烏蒙山下經過,聽得哭聲哀切,又是個婦人,停了車馬,召而問之。張氏手攙著十一歲的孩兒,上前哭訴曰:「妾乃遂州方義尉吳保安之妻,此孩兒即妾之子也。妾夫因友人郭仲翔陷沒蠻中,欲營求千匹絹往贖,棄妾母子,久住姚州,十年不通音信。妾貧苦無依,親往尋取,糧盡路長,是以悲泣耳。」安居暗暗歎異道:「此人真義士!恨我無緣識之。」 乃謂張氏曰:「夫人休憂。下官忝任姚州都督,一到彼郡,即差人尋訪尊夫。夫人行李之費,都在下官身上。請到前途館驛中,當與夫人設處。」張氏收淚拜謝。 雖然如此,心下尚懷惶惑。楊都督車馬如飛去了。張氏母子相扶,一步步捱到驛前。楊都督早已分付驛官伺候,問了來歷,請到空房飯食安置。次日五鼓,楊都督起馬先行。驛官傳楊都督之命,將十千錢贈為路費;又備下一輛車兒,差人夫送至姚州普淜驛中居住。張氏心中感激不盡。正是:好人還遇好人救,惡人自有惡人磨。 且說楊安居一到姚州,便差人四下尋訪吳保安下落。不三四日,便尋著了。 安居請到都督府中,降階迎接,親執其手,登堂慰勞。因謂保安曰:「下官常聞古人有死生之交,今親見足下矣。尊夫人同令嗣遠來相覓,見在驛舍,足下且往,暫敘十年之別。所需絹匹若干,吾當為足下圖之。」保安曰:「僕為友盡心,固其分內,奈何累及明公乎?」安居曰:「慕公之義,欲成公之志耳。」保安叩首曰:「既蒙明公高誼,僕不敢固辭。所少尚三分之一,如數即付,僕當親往蠻中,贖取吾友。然後與妻孥相見,未為晚也。」時安居初到任,乃於庫中撮借官絹四百匹,贈與保安,又贈他全副鞍馬。保安大喜,領了這四百匹絹,並庫上七百匹,共一千一百之數,騎馬直到南蠻界口,尋個熟蠻,往蠻中通話;將所餘百匹絹,盡數托他使費。只要仲翔回歸,心滿意足。正是:應時還得見,勝是岳陽金。 卻說郭仲翔在烏羅部下,烏羅指望他重價取贖。初時好生看待,飲食不缺;過了一年有餘,不見中國人來講話,烏羅心中不悅,把他飲食都裁減了。每日一餐,著他看養戰象。仲翔打熬不過,思鄉念切,乘烏羅出外打圍,拽開腳步,望北而走。那蠻中都是險峻的山路,仲翔走了一日一夜,腳底都破了。被一般看象的蠻子,飛也似趕來,捉了回去。烏羅大怒,將他轉賣南洞主新丁蠻為奴,離烏羅部二百里之外。那新丁最惡,差使小不遂意,整百皮鞭,鞭得背都青腫,如此已非一次。 仲翔熬不得痛苦,捉個空,又想逃走;爭奈路徑不熟,只在山凹內盤旋。又被本洞蠻子追著了,拿去獻與新丁。新丁不用了,又賣到南方一洞去,一步遠一步了。那洞號菩薩蠻,更是利害。曉得郭仲翔屢次逃走,乃取木板兩片,各長五六尺,厚三四寸,教仲翔把兩隻腳立在板上,用鐵釘釘其腳面,直透板內,日常帶著二板行動。夜間納土洞中,洞口用厚木板門遮蓋,本洞蠻子就睡在板上看守,一毫轉動不得。兩腳被釘處,常流膿血,分明是地獄受罪一般。有詩為證: 身賣南蠻南更南,土牢木鎖苦難堪。 十年不達中原信,夢想心交不敢譚。 卻說熟蠻領了吳保安言語來見烏羅,說知求贖郭仲翔之事。烏羅曉得絹足千匹,不勝之喜!便差人往洞轉贖郭仲翔回來。南洞主新丁,又引至菩薩蠻洞中,交割了身價。將仲翔兩腳釘板,用鐵鉗取出釘來。那釘頭入肉已久,膿水幹後,如生成一般。今番重複取出,這疼痛比初釘時更自難忍。血流滿地,仲翔登時悶絕,良久方醒,寸步難移。只得用皮袋盛了,兩個蠻子扛抬著,直送到烏羅帳下。 烏羅收足了絹匹,不管死活,把仲翔交付熟蠻,轉送吳保安收領。 吳保安接著,如見親骨肉一般。這兩個朋友,到今日方才識面。未暇敘話,各睜眼看了一看,抱頭而哭,皆疑以為夢中相逢也。郭仲翔感謝吳保安,自不必說。保安見仲翔形容憔悴,半人半鬼,兩腳又動撣不得,好生淒慘!讓馬與他騎坐,自己步行隨後,同到姚州城內回復楊都督。 原來楊安居曾在郭元振門下做個幕僚,與郭仲翔雖未廝認,卻有通家之誼;又且他是個正人君子,不以存亡易心。一見仲翔,不勝之喜。教他洗沐過了,將新衣與他更換,又教隨軍醫生醫他兩腳瘡口,好飲好食將息。不勾一月,平復如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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