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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卷 蔡瑞虹忍辱報仇(4)


  且說那婆娘賣了瑞虹,將屋中什物收拾歸去,把門鎖上,回到家中,卞福正還酣睡。那婆娘三四個把掌打醒,數說一回,打罵一回,整整鬧了數日,卞福腳影不敢出門。一日捉空踅到瑞虹住處,看見鎖了門戶,吃了一驚,詢問家人,方知被老婆賣去久矣!只氣得發昏章第十一。那卞福只因不曾與瑞虹報仇,後來果然翻江而死,應了向日之誓。那婆娘原是個不成才的爛貨,自丈夫死後,越發恣意把家私貼完,又被姦夫拐去,賣與煙花門戶。可見天道好還,絲毫不爽。有詩為證:

  忍恥偷生為父仇,誰知奸計覓風流。
  勸人莫設虛言誓,湛湛青天在上頭。

  再說瑞虹被掠販的納在船中,一味悲號。掠販的勸慰道:「不必啼泣,還你此去豐衣足食,自在快活!強如在卞家受那大老婆的氣。」瑞虹也不理他,心內暗想:「欲待自盡,怎奈大仇未報;將為不死,便成淫蕩之人。」躊躇千百萬遍,終是報仇心切,只得寧耐,看個居止下落,再作區處。行不多路,已是天晚泊船。

  掠販的逼他同睡,瑞虹不從,和衣縮在一邊。掠販的便來摟抱,瑞虹亂喊殺人。

  掠販的恐被鄰船聽得,弄出事來,放手不迭,再不敢去纏他。徑載到武昌府,轉賣與樂戶王家。那樂戶家裡先有三四個粉頭,一個個打扮的喬喬畫畫,傅粉塗脂,倚門賣俏。瑞虹到了其家,看見這般做作,轉加苦楚。又想道:「我今落在煙花地面,報仇之事,已是絕望,還有何顏在世!」遂立意要尋死路,不肯接客,偏又作怪,但是瑞虹走這條門路,就有人解救,不致傷身。樂戶與鴇子商議道:「他既不肯接客,留之何益!倘若三不知,做出把戲,倒是老大利害,不如轉貨與人,另尋個罷!」常言道:事有湊巧,物有偶然。恰好有一紹興人,姓胡,名悅,因武昌太守是他親戚,特來打抽豐,倒也作成尋覓了一大注錢財。那人原是貪花戀酒之徒,住的寓所,近著妓家,閒時便去串走,也曾見過瑞虹是個絕色麗人,心內著迷,幾遍要來入馬。因是瑞虹尋死覓活,不能到手。今番聽得樂戶有出脫的消息,情願重價娶為偏房。也是有分姻緣,一說就成。

  胡悅娶瑞虹到了寓所,當晚整備著酒肴,與瑞虹敘情。那瑞虹只是啼哭,不容親近。胡悅再三勸慰不止,到沒了主意,說道:「小娘子,你在娼家,或者道是賤事,不肯接客;今日與我成了夫婦,萬分好了,還有甚苦情,只管悲慟?你且說來,若有疑難事體,我可以替你分憂解悶;倘事情重大,這府中太爺,是我舍親,就轉托他與你料理,何必自苦如此!」

  瑞虹見他說話有些來歷,方將前事,一一告訴。又道:「官人若能與奴家尋覓仇人,報冤雪恥,莫說得為夫婦,便做奴婢,亦自甘心!」說罷又哭。胡悅聞言答道:「原來你是好人家子女,遭此大難,可憐!可憐!但這事非一時可畢,待我先教舍親出個廣捕,到處挨緝;一面同你到淮安告官,拿眾盜家屬追比,自然有個下落。」

  瑞虹拜倒在地道:「若得官人如此用心,生生世世,銜結報效。」胡悅扶起道:「既為夫婦,事同一體,何必出此言!」遂攜手入寢。

  那知胡悅也是一片假情哄騙。過了幾日,只說已托太守出廣捕緝獲去了。瑞虹信以為實,千恩萬謝。又住了數日,雇下船隻,打疊起身,正遇著順風順水,那消十日,早至鎮江,另雇小船回家。把瑞虹的事,閣過一邊,毫不題起。瑞虹大失所望,但到此地位,無可奈何,遂吃了長齋,日夜暗禱天地,要求報冤。

  在路非止一日,已到家中。胡悅老婆見娶個美人回來,好生妒忌,時常廝鬧。瑞虹總不與他爭論,也不要胡悅進房,這婆娘方才少解。

  元來紹興地方,慣做一項生意:凡有錢能幹的,便到京中買個三考吏名色,鑽謀好地方選一個佐貳官出來,俗名喚做「飛過海」。怎麼叫做「飛過海」?大凡吏員考滿,依次選去,不知等上幾年。若用了錢,夬選在別人前面,指日便得做官,這謂之「飛過海」。還有獨自無力,四五個合做夥計,一人出名做官,其餘坐地分贓。到了任上,先備厚禮,結好堂官,叨攬事管,些小事體,經他衙裡,少不得要詐一兩五錢。到後覺道聲息不好,立腳不住,就悄地桃之夭夭。十個裡邊,難得一兩個來去明白,完名全節。所以天下衙官,大半都出紹興。

  那胡悅在家住了年余,也思量到京幹這樁事體。更兼有個相知,見在當道,寫書相約,有扶持他的意思,一發喜之不勝。即便處置了銀兩,打點起程。單慮妻妾在家不睦,與瑞虹計議,要帶他同往,許他謀選彼處地方,訪覓強盜蹤跡。

  瑞虹已被騙過一次,雖然不信,也還希冀出外行走,或者有個機會,情願同去。

  胡悅老婆知得,翻天作地,與老公相打相罵,胡悅全不作準。擇了吉日,雇得船隻,同瑞虹逕自起身。一路無話,直至京師,尋寓所安頓了瑞虹。次日整備禮物,去拜那相知官員。誰想這官人一月前暴病身亡,合家慌亂,打點扶柩歸鄉。胡悅沒了這個倚靠,身子就酥了半邊。思想銀子帶得甚少,相知又死,這官職怎能弄得到手?欲待原複歸去,又恐被人笑恥,事在兩難,狐疑未決。尋訪同鄉一個相識商議,這人也是走那道兒的,正少了銀兩,不得完成,遂設計哄騙胡悅,包攬替他圖個小就。設或短少,尋人借債。

  胡悅合該晦氣,被他花言巧語,說得熱鬧,將所帶銀兩一包兒遞與。那人把來完成了自己官職,悄地一溜煙徑赴任去了。胡悅止剩得一雙空手,日逐時需,漸漸欠缺。寄書回家取索盤纏,老婆正惱著他,那肯應付分文。自此流落京師,逐日東走西撞,與一班京花子合了夥計,騙人財物。一日商議要大大尋一注東西,但沒甚為由,卻想到瑞虹身上,要把來認作妹子,做個美人局。

  算計停當,胡悅又恐瑞虹不肯,生出一段說話哄他道:「我向日指望到此,選得個官職,與你去尋訪仇人。不道時運乖蹇,相知已死,又被那天殺的騙去銀兩,淪落在此,進退兩難。欲待回去,又無處設法盤纏。昨日與朋友們議得個計策,到也盡通。」瑞虹道:「是甚計策?」胡悅道:「只說你是我的妹子,要與人為妾。倘有人來相看,你便見他一面。等哄得銀兩到手,連夜悄然起身,他們那裡來尋覓?順路先到淮安,送你到家,訪問強徒,也了我心上一件未完事。」

  瑞虹初時本不欲得,次後聽說順路送歸家去,方才許允。胡悅討了瑞虹一個肯字,歡喜無限,教眾光棍四處去尋主顧。正是:

  安排地網天羅計,專待落坑墮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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