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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卷 黃秀才徼靈玉馬墜()


  卻說呂家門生故吏,聞得相公納過新寵,都來拜賀,免不得做慶賀筵席。飲至初更,只見後槽馬夫吁吁堂上稟事:「適間有白馬一匹,約長丈餘,不知那裡來的,突入後槽,齧傷群馬;小人持棍趕他,那馬直入內宅去了。」呂用之大驚道:「那有此事?」即命幹僕明火執杖,同著馬夫于各房搜檢,馬屁也不聞得一個,都來回話。呂相公心知不祥之事,不肯信以為然,只怪馬夫妄言,下老實打四十棍,革去不用。眾客鹹不歡而散。呂用之乘著酒興,徑入新房。玉娥兀自哭哭啼啼。呂用之一般也會幫襯,說道:「我富貴無比,你若順從,明日就立你為夫人,一生受用不盡!」

  玉娥道:「奴家雖是女流,亦知廉恥,曾許配良人,一女不更二夫。況相公珠翠成群,豈少奴家一人。願賜矜憐,以全名節。」呂用之那裡肯聽,用起拔山之力,抱向床頭按住,親解其衣。玉娥雙手拒之,氣力不加,口中罵聲不絕。正在危急之際,忽有白馬一匹,約長丈餘,從床中奔出,向呂用之亂撲亂咬。呂用之著忙,只得放手。喝教侍婢上前,那白馬在房中亂舞,逢著便咬,咬得侍婢十損九傷。呂用之驚惶逃竄。比及呂用之出了房門,那白馬也不見了。呂用之明明曉得是個妖孽,暗地差人四下訪求高人禳解。

  次日有胡僧到門,自言:「善能望氣,預知凶吉。今見府上妖氣深重,特來禳解。」門上通報了用之,即日請進,甚相敬禮。胡僧道:「府上妖氣深重,主有非常之禍!」呂用之道:「妖氣在於何處?」胡僧道:「似在房闈之內,待老僧細查。」呂用之親自引了胡僧,各戶觀看,行至玉娥房頭,胡僧大驚道:「妖氣在此!不知此房中是相公何人?」呂用之道:「新納小妾,尚未成婚。」胡僧道:「恭喜相公,洪福齊天,得遇老僧。若成親之後,相公必遭其禍矣!此女乃上帝玉馬之精,來人間行禍者。今已到相公府中,若不早些發脫,禍必不免!」

  呂用之被他說著玉馬之事,連呼為神人,請問如何發脫。胡僧道:「將此女速贈他人,使他人代受其禍,相公便沒事了。」呂用之雖然愛那女色,性命為重,說得活靈活現,怎的不怕?又問了贈與誰人方好?胡僧道:「只揀相公心上第一個不快的,將此女贈之。一月之內,此人必遭其禍!相公可高枕無憂也。」呂用之被黃損一本劾奏罷官,心中最恨的。那時便定了個主意,即忙作禮道:「領教!領教!」分付幹僕備齋相款,多取金帛厚贈。胡僧道:「相公天下福人,老僧特來相救,豈敢受賜!」連齋也不吃,拂衣而去。分明一席無稽話,卻認非常禳禍功。

  呂用之當時差人喚取薛媼到府說話,薛媼不敢不來。呂用之便道:「你女兒年幼,不知禮數,我府中不好收用。聞得新進士黃損尚無妻室,此人與我有言,我欲將此女送他,解釋其恨。須得你親自送去,善言道達,必得他收納方好。」

  薛媼叩首道:「相公鈞旨,敢不遵依!」呂用之又道:「房中衣飾箱籠,盡作嫁資,你可自去收拾,竟自抬去,連你女兒也不消相見了。」薛媼聞言,正中其懷。

  中堂自有人引進香房,玉娥見薛媼到來,認是呂用之著他來勸解,心頭突突的跳。

  薛媼向女兒耳邊低說道:「你如今好了,相公不用,著我另送與一個知趣的人。」

  玉娥道:「奴家所以貪生忍恥,跟隨到此,只望黃郎一會。若轉贈他人,與陷身此地何異?奴家寧死,不願為逐浪之萍,隨風之絮也!」薛媼道:「方才說知趣的人兒,正是黃郎。房中衣飾箱籠,盡數相贈。快些出門,防他有翻悔之事。」

  玉娥道:「原來如此!」當下母子二人,忙忙的收拾停當。囑咐丫鬟、養娘,寄謝相公。喚下腳力,一道煙去了。鼇魚脫卻金鉤去,擺尾搖頭再不來。

  卻說黃損閑坐衙齋,忽見門役來報:「有維揚薛媽媽求見。」黃生忙教請進。

  薛媼一見了黃生,連稱:「賀喜!」黃生道:「下官何喜可賀?」薛媼道:「老身到長安,已半年有餘,平時不敢來冒瀆,今日特奉一貴官之命,送一位小娘子到府成親。」黃生問道:「貴官是那個?」薛媼道:「是新罷職的呂相公公。」

  黃生大怒道:「這個奸雄,敢以美人局戲我!若不看你舊時情分,就把你叱吒一場!」薛媼道:「官人休惱!那美人非別,卻是老身的女兒,與官人有瓜葛的。」

  黃生聞言,就把怒容放下了五分,從容問道:「令愛瓊瓊,久已入宮供奉,以下更有誰人?與下官有何瓜葛?」薛媼道:「是老身新認的小女,姓韓,名玉娥。」

  黃生大驚道:「你在那裡相會來?」薛媼便把漢江撈救之事,說了一遍。「近日被呂相公用強奪去,女兒抵死不從。不知何故,分付老身送與官人,權為修好之意。」黃生搖首道:「既被呂用之這廝奪去,必然玷污,豈有白白發出之理。又如何偏送與下官?」薛媼道:「只問我女兒便知。」黃生道:「莫非不是那維揚韓玉娥麼?」薛媼道:「見有官人所贈花箋小詞為證。」遂出諸袖中,還是被水浸濕過的,都縐了。

  黃生見之,提起昔日涪江光景,不覺慘然淚下。即刻命肩輿人從,同薛媼迎接玉娥到衙相會。兩下抱頭大哭,哭罷,各敘衷腸。玉娥舉玉馬墜對生說道:「妾若非此物,必為呂賊所汙,當以頸血濺其衣,不復得見君面矣!」

  黃生見墜,大驚道:「此玉馬墜原是吾家世寶,去年涪洲獻與胡僧,芳卿何以得之?」玉娥道:「妾除夜曾得一夢,次日歲朝遇一胡僧,宛如夢中所見,將此墜贈我,囑咐我夫妻相會,都在這個墜上,妾謹藏於身。那夜呂賊用強相犯,忽有白馬從床頭奔出,欲齧呂賊,呂賊驚惶逃去。後聞得也有個胡僧,對呂賊說:『白馬為妖,不利主人!』所以將妾贈君,欲貽禍於君耳!」黃生道:「如此說,你我夫妻重會,皆胡僧之力。胡僧皆神人,玉馬墜真神物也!今日禮當謝之!」

  遂命設下香案,供養玉馬墜於上,擺列酒脯之儀,夫妻雙雙下拜。薛媼亦從旁叩頭。忽見一白馬,約長丈餘,從香案上躍出,騰空而起。眾人急出戶看之,見雲端裡面站著一人,鬚眉可辨。那人是誰?

  維揚市上初相識,再向涪江渡口逢。
  今日雲端來顯相,方知玉馬主人翁。

  那人便是起首說維揚市上相遇,請那玉馬墜的老翁。老翁跨上白馬,須臾,煙雲繚繞,不知所往。黃生想起江頭活命之恩,望空再拜。看案上玉馬墜已不見矣!是夜黃損與玉娥遂為夫婦。薛媼養老送終。黃損又差人持書往蜀中訪問韓翁,迎來奉養。歲時必設老叟及胡僧神位,焚香禮拜。後黃損官至禦史中丞,玉娥生三子,並列仕途,夫婦百年諧老。有詩贊雲:

  一曲箏聲江上聽,知音遂締百年盟。
  死生離合皆前定,不是姻緣莫強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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