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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卷 張廷秀逃生救父(2)


  話分兩頭。且說張權正愁沒飯吃,今日攬了這樁大生意,心中好生歡喜。到次日起來,備了些柴米在家,分付渾家照看門戶,同了兩個兒子,帶了斧鑿鋸子,進了閶門,來到天庫前。見個大玉器鋪子,張權約莫是王家了。立住腳正要問人時,只見王員外從裡邊走將出來,張權即忙上前相見。王員外問道:「有幾個副手在此?」張權道:「止有兩個。」便教兒子過來見了五員外。弟兄兩人將家火遞與父親,向前深深作揖。

  王員外還了個半禮,見是兩個小廝,便道:「我因要做好生活,故此尋你,怎麼教這小廝來做?」張權正要開言,廷秀上前道:「員外,自古道:後生可畏。年紀雖小,手段不小。且試做來看,莫要就輕忽了人!」

  王員外看見二子人物清秀,又且能言快語,乃問道:「這兩個小廝是你甚麼人?」

  張權道:「是小子的兒子。」王員外道:「你到生得這兩個好兒子!」張權道:「不敢,只是沒飯吃。」王員外道:「有了恁樣兒子,愁甚沒飯吃!隨我到裡邊來。」當下父子三人一齊跟進大廳。王員外喚家人王進開了一間房子,搬出木料,交與張權,分付了樣式。父子三人量畫定了,動起斧鋸,手忙腳亂,直做到晚。

  吃了夜飯,又要個燈火,做起夜作,半夜方睡。一連做了五日,成了幾件家火,請王員外來看。

  王員外逐件仔細一觀,連聲喝采道:「果然做得精巧!」他把家火看了一回,又看張權兒子一回。見他弟兄兩個,只顧做生活,頭也不抬,不覺觸動無子之念,嘿然傷感。走入裡邊,坐在房中一個牆角裡,兩個眉頭蹙做一堆,骨嘟了嘴,口也不開。渾家徐氏看見恁般模樣,連問幾聲也不答應。急走到外邊來,問員外适才與誰惹氣。都說才看了新做的家火進來,並不曾與甚人惹氣。

  徐氏問明白了,又走到房裡。見丈夫依舊如此悶坐,乃上前道:「員外,家中吃的盡有,穿的盡有,雖沒有萬貫家私,也算做是個財主。況今年紀五十以外,便日日快活,到八十歲也不上三十年了。著甚要緊,恁般煩惱?」

  王員外道:「媽媽,正為後頭日子短了,因此煩惱。你想我辛勤半世,掙了這些少家私,卻又不曾生得個兒子,傳授與他,接紹香煙。就是有兩個女兒,縱養他一百來歲,終是別人家媳婦,與我毫沒相干。譬如瑞姐,自與他做親之後,一心只對著丈夫,把你我便撇在腦後,何嘗牽掛父母,著些痛熱!反不如張木匠是個手藝之人。看他年紀還小我十來年,到生得兩個好兒子,一個個眉清目秀,齒白唇紅,且又聰明勤謹。父子恩恩愛愛,不教而善。适才完下幾件家火,十分精巧,便是積年老手段,也做他不過。只可惜落在他家,做了木匠。若我得了這樣一個兒子,就請個先生教他讀書,怕不是聯科及第,光耀祖宗。」

  徐氏見丈夫煩惱,便解慰道:「員外,這卻也不難。常言道:著意栽花花不活,無心插柳柳成陰。既張木匠兒子恁般聰明俊秀,何不與他說,承繼一個,豈不是無子而有子?」王員外聞言,心中歡喜道:「媽媽所見極是!但不知他可肯哩?」當夜無話。

  到次日飯後,王員外走到廳上。張權上前說道:「員外,小子今晚要回去看看家裡,相求員外借些工錢,買辦柴米,安頓了敝房,明日早來。」王員外道:「這個易處。我有句話兒問你。」張權道:「不知員外有甚分付?」王員外道:「兩位令郎今年幾歲?叫甚名字?」張權道:「大的名廷秀,年十四歲了;小的名文秀,年十二歲了。」王員外道:「可識字麼?」張權道:「也曾讀過幾年書,只為讀書不起,就住了,字到也識的。」王員外說道:「我欲要承繼大令郎為子,做個親戚往來,你可肯麼?」張權道:「員外休得取笑!小子乃手藝之人,怎敢仰攀宅上!就是小兒也沒有恁樣福分。」

  王員外道:「何出此言!貧富那個是骨裡帶來的?你若肯時,就擇個吉日過門,我便請個先生教他,這些小家私好歹都是他的。」張權見王員外認真要過繼他兒子,滿面堆起笑來,道:「既承員外提拔小兒,小子怎敢固辭!今晚且同回去,與敝房說知,待員外擇日過門罷!」王員外道:「說得是。」進來回覆了徐氏,取出一兩銀子工錢,付與張權。到晚上領著二子,作別回家。陳氏接著,張權把王員外過繼兒子一事,與渾家說知。夫妻歡天喜地,就是廷秀見說要請先生教他讀書,也甚欲得。

  話休絮煩。王員外揀了吉日,做下一身新衣,送來穿著。張權將廷秀打扮起來,真個人是衣妝,佛是金妝,廷秀穿了一身華麗衣服,比前愈加丰采,全不像貧家之子。當下廷秀拜別母親,作辭兄弟。陳氏又將言訓誨,教他孝順親熱,謙恭下氣。廷秀唯唯。雖然不是長別,母子未免流淚。

  張權親自送到王家,只見廳上大排筵席,親朋滿座。見說到了,盡來迎接。到廳與眾親戚作揖過了,先引去拜過家廟,然請王員外夫婦到廳上坐下,廷秀上前四跪八拜,又與趙昂夫婦對拜,又到裡邊與玉姐姐相見。其餘內外男女親戚,一一拜見已畢,入席飲酒。就改名王廷秀,與玉姐兩下同年,因小兩個月,排行三官。廷秀在席上謙恭揖讓,禮數甚周,親友無不稱讚,內中止有趙昂夫婦心中不悅。當日大吹大擂,鼓樂喧天,直到更餘而散。次日,張權同著次子來謝過了王員外,依先到大廳上去做生活。

  王員外數日內便聘了個先生到家,又對張權說:「二令郎這樣青年美質,豈可將他埋沒,何不教他同廷秀一齊讀書,就在這裡吃些現成茶飯?」張權道:「只是又來相擾,小子心上不安。」王員外道:「如今已是一家,何出此言!」

  自此文秀也在王家讀書。張權另叫副手相幫,不題。且說文秀弟兄棄書原不多時,都還記得。那先生見二子聰明,盡心指教。一年之內,三場俱通。此時王員外家火已是做完,張權趁了若干工銀。王員外分外又資助些銀兩,依舊在家開店過日。雖然將上不足,也還比下有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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