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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錢秀才錯占鳳凰儔(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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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錢青和尤辰,次日開船,風水不順,直到更深,方才抵家。顏俊兀自秉燭夜坐,專聽好音。二人叩門而入,備述昨朝之事。顏俊見親事已成,不勝之喜,忙忙的就本月中擇個吉日行聘。果然把那二十兩借契送還了尤辰,以為謝禮。就揀了十二月初三日成親。高贊得意了女婿,況且妝奩久已完備,並不推阻。 日往月來,不覺十一月下旬,吉期將近。原來江南地方娶親,不行古時親迎之禮,都是女親家和阿舅自送上門。女親家謂之送娘,阿舅謂之抱嫁。高贊為選中了乘龍快婿,到處誇揚,今日定要女婿上門親迎,準備大開筵宴,遍請遠近親鄰吃喜酒。 先遣人對尤辰說知,尤辰吃了一驚,忙來對顏俊說了。顏俊道:「這番親迎,少不得我自去走遭。」尤辰跌足道:「前日女婿上門,他舉家都看個勾,行樂圖也畫得出在那裡。今番又換了一個面貌,教做媒的如何措辭?好事定然中變!連累小子必然受辱!」 顏俊聽說,反抱怨起媒人來道:「當初我原說過來,該是我姻緣,自然成就。若第一次上門時,自家去了,那見得今日進退兩難!都是你捉弄我,故意說得高老十分古怪,不要我去,教錢家表弟替了。誰知高老甚是好情,一說就成,並不作難。這是我命中註定,該做他家的女婿,豈因見了錢表弟方才肯成?況且他家已受了聘禮,他的女兒就是我的人了,敢道個不字麼?你看我今番自去,他怎生發付我?難道賴我的親事不成?」 尤辰搖著頭道:「成不得!人也還在他家,你狠到那裡去?若不肯把人送上轎,你也沒奈何他!」顏俊道:「多帶些人從去,肯便肯,不肯時打進去,搶將回來。便告到官司,有生辰吉帖為證,只是賴婚的不是,我並沒差處。」尤辰道:「大官人休說滿話!常言道: 惡龍不鬥地頭蛇。你的從人雖多,怎比得坐地的有增無減。萬一弄出事來,纏到官司,那老兒訴說,求親的是一個,娶親的又是一個。官府免不得喚媒人詰問,刑罰之下,小子只得實說,連錢大官人前程干係,不是耍處!」顏俊想了一想道:「既如此,索性不去了。勞你明日去回他一聲,只說前日已曾會過了,敝縣沒有親迎的常規,還是從俗送親罷。」尤辰道:「一發成不得。高老因看上了佳婿,到處誇其才貌。那些親鄰專等親迎之時,都要來廝認,這是斷然要去的!」 顏俊道:「如此,怎麼好?」尤辰道:「依小子愚見,更無別策,只得再央令表弟錢大官人走遭,索性哄他到底。哄得新人進門,你就靠家大了,不怕他又奪了去。結婚之後,縱然有話,也不怕他了。」顏俊頓了一頓口道:「話到有理。只是我的親事,到作成別人去風光。央及他時,還有許多作難哩!」尤辰道:「事到其間,不得不如此了。風光只在一時,怎及得大官人終身受用!」 顏俊又喜又惱。當下別了尤辰,回到書房,對錢青說道:「賢弟,又要相煩一事。」錢青道:「不知兄又有何事?」顏俊道:「出月初三,是愚兄畢姻之期,初二就要去親迎。原要勞賢弟一行,方才妥當。」錢青道:「前日代勞,不過泛然之事。今番親迎,是個大禮,豈是小弟代得的,這個斷然不可!」顏俊道:「賢弟所言雖當,但因初番會面,他家已認得了,如今忽換我去,必然疑心,此事恐有變卦。不但親事不成,只恐還要成訟,那時連賢弟也有干係。卻不是為小妨大,把一天好事自家弄壞了?若得賢弟親迎回來,成就之後,不怕他閒言閒語。 這是個權宜之術。賢弟須知,塔尖上功德,休得固辭。」 錢青見他說得情辭懇切,只索依允。顏俊又喚過吹手及一應接親人從,都吩咐了說話,不許漏泄風聲,取得親回,都有重賞。眾人誰敢不依。到了初二日侵晨,尤辰便到顏家相幫,安排親迎禮物,及上門各項賞賜,都封得停停當當。其錢青所用,及儒巾圓領絲絛皂靴,並皆齊備。又分派各船食用,大船二隻,一隻坐新人,一隻媒人共新郎同坐;中船四隻,散載眾人;小船四隻,一者護送,二者以備雜差。十餘隻船,篩鑼掌號,一齊開出湖去,一路流星炮漲,好不興頭。正是: 門闌多喜氣,女婿近乘龍。 船到西山,已是下午。約莫離高家半裡停泊,尤辰先到高家報信。一面安排親迎禮物,及新人乘坐百花彩轎,燈籠火把,共有數百。錢青打扮整齊,另有青絹暖轎,四抬四綽,笙簫鼓樂,徑望高家而來。那山中遠近人家,都曉得高家新女婿才貌雙全,競來觀看,挨肩並足,如看神會故事的一般熱鬧。錢青端坐轎中,美如冠玉,無不喝采。有婦女曾見過秋芳的,便道:「這般一對夫妻,真個郎才女貌!高家揀了許多女婿,今日果然被他揀著了。」 不題眾人。且說高贊家中,大排筵席,親朋滿坐,未及天晚,堂中點得畫燭通紅。只聽得樂聲聒耳,門上人報道:「嬌客轎子到門了!」儐相披紅插花,忙到轎前作揖,念了詩賦,請出轎來。眾人謙恭揖讓,延至中堂奠雁。行禮已畢,然後諸親一一相見。眾人見新郎標緻,一個個暗暗稱羨。獻茶後,吃了茶果點心,然後定席安位。此日新女婿與尋常不同,面南專席,諸親友環坐相陪,大吹大擂的飯酒。隨從人等,外廂另有款待。 且說錢青坐于席上,只聽得眾人不住聲的贊他才貌,賀高老選婿得人。錢青肚裡暗笑道:「他們好似見鬼一般,我好像做夢一般,做夢的醒了,也只扯淡。 那些見神見鬼的,不知如何結末哩。我今日且落得受用。」又想道:「我今日做替身,擔了虛名,不知實受還在幾時。料想不能如此富貴。」轉了這一念,反覺得沒興起來,酒也懶吃了。高贊父子,輪流敬酒,甚是殷勤。錢青怕擔誤了表兄的正事,急欲抽身。高贊固留,又坐了一回。用了湯飯,僕從的酒都吃完了,約莫四鼓,小乙走在錢青席邊,催促起身。錢青教小乙把賞封給散,起身作別。高贊量度已是五鼓時分,賠嫁妝奩俱已點檢下船,只待收拾新人上轎。只見船上人都走來說:「外邊風大,難以行船,且消停一時,等風頭緩了好走。」 原來半夜裡便發了大風。那風刮得好利害!只見:山間拔木揚塵,湖內騰波起浪。只為堂中鼓樂喧闐,全不覺得,高贊叫樂人住了吹打聽時,一片風聲,吹得怪響,眾皆愕然。急得尤辰只把腳跳,高贊心中大是不樂。只得重請入席,一面差人在外專看風色。看看天曉,那風越狂起來,刮得彤雲密佈,雪花飛舞。眾人都起身看著天,做一塊兒商議。一個道:「這風還不像就住的。」一個道:「半夜起的風,原要半夜裡住。」又一個道:「這等雪天,就是沒風也怕行不得。」 又一個道:「只怕這雪還要大哩。」又一個道:「風太急了,住了風,只怕湖膠。」 又一個道:「這太湖不愁他膠斷,還怕的是風雪。」眾人是恁般閑講,高老和尤辰好生氣悶。又捱一會,吃了早飯,風愈狂,雪愈大,料想今日過湖不成。錯過了吉日良時,殘冬臘月,未必有好日了。況且笙簫鼓樂,乘興而來,怎好教他空去,事在千難萬難之際。坐間有個老者,喚做周全,是高贊老鄰,平日最善處分鄉里之事,見高贊沉吟無計,便道:「依老漢愚見,這事一些不難。」高贊道:「足下計將安在?」周全道:「既是選定日期,豈可錯過?令婿既已到宅,何不就此結親?趁這筵席,做了花燭。等風息,從容回去,豈非全美!」眾人齊聲道:「最好!」高贊正有此念,卻喜得周老說話投機。當下便吩咐家人,準備洞房花燭之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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