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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 胡永兒賣泥蠟燭 王都排會聖姑姑(2)


  那人與他趕起了眾人,吹的撲的道:「這裡好,也曾有人在這裡打野火兒過。在這裡做好。」那婦人盤膝在地上坐了。看的人一來看見這婦人生得生,二來見婦人打野火兒,便有二三十人圍住著,都道:「不知他賣什麼?」只見婦人去籃裡取出一隻碗來,看著一夥人道:「眾位在上!媳婦不是路歧,也不會賣藥打卦。只因歿了丈夫,無計奈何,只得自出來賺三二十文錢使。那個哥哥替我將碗去討碗水來?」有個小廝道:「我替你去討!」

  不多時,小廝討將一碗水來。看的人道:「不知他賣什麼東西,討水何用?」婦人揭起籃兒,晃晃拿出一把刀來。看的人多道:「莫不這婦人會行法!」只見婦人把刀尖去地上掘些土起來,搜得松松的,傾下半碗水在土內,和成一塊。籃內取幾條竹棒兒出來,捏一塊泥,把一條竹棒兒上捏成一枝蠟燭,安在地上。又捏一塊泥,再把一條竹棒兒捏成一枝蠟燭。霎時間,做了十來枝,都安在地上。看的人相挨相擠冷笑道:「沒來由,我們到吃這婦人家耍了。引了這半日,又沒甚花巧。裂裂缺缺的捏這幾枝泥蠟燭,要他何用!」有的人道:「你們且閉嘴看他,必有個道理!」

  婦人將剩下的半碗水洗了手,揩乾淨了,看看一夥人道:「媳婦因無了丈夫,無可度日。不敢貪多,只要賣三文錢一支。這十枝要賣三十文足錢。每一枝燭,就上燈前點起,直點到天明。」看的人都笑道:「這姐姐把我貝州人取笑。泥做的蠟燭,方才做的兀自未幹,如何點得著。分明是取笑人。」沒個人來買。婦人見沒人來買,又道:「你貝州人好不信事。難道媳婦脫空騙你三文錢?那個哥哥替我取些火來?」有一個沒安死屍處專一幫閒的沈待詔,替他去茶坊裡討些火種,把與婦人。

  那婦人去籃兒內取出一片硫磺發燭,就在火上焠著,去泥蠟燭上從頭點著。一夥看的人都喝采道:「好妙劇術!一枝濕的泥蠟燭便點得著,又只要三文錢一枝,那裡不使了三文錢。」有好事的取三文把與婦人。婦人收了錢,拿一枝過來,吹滅了遞與。霎時間十枝泥蠟燭都賣了。婦人抬起身來,收拾了刀和碗入籃內,與眾人道個萬福,便去了。

  到明日,婦人又到空地上來。人都簇著了看。婦人道:「昨日生受賣得三十文錢,過得一日。今日又來煩惱。」眾人道:「真個作怪,昨日三文錢買了一枝泥蠟燭,恰好點了一夜。比點燈又明亮,倒省了十文錢油。」婦人在場子上討些水,掘些泥,又做了十枝泥蠟燭。眾人道:「不須點了。」都爭著了買去。婦人又賣得三十文錢,自收拾去了。以後逐日來賣,做不落手便有人買去了。每日只賣十枝。賣了半個月,鬧動了貝州一州人,都說道:「有一個婦人在州衙前賣泥蠟燭,且是耐點,又明亮。」

  當日,這婦人正攤場,做得一半,州衙裡走出一個人來。眾人看時,卻是個有請有分的人,姓王名則,現做本衙排軍的人。那人怎生模樣?有《西江月》為證:

  鳳眼濃眉如畫,黃須白麵高顴。手垂過膝闊雙肩,六尺身材壯健。
  善會開弓發弩,更兼使棒摔拳。一生志氣在人前。王則都排出現。

  這王則的父親,原是本州一個大富戶。因信了風水先生說話,看中了一塊陰地,當出大貴之子孫。這塊地就是近鄰人家葬過的,王大戶欺他家貧,掗放些債負,故意好幾年不算。累積無償,逼要了他的地。掘起屍棺,把自家爹娘靈柩,葬在上面。自葬過之後,媽媽劉氏一連懷八遍胎。只第一胎是個女,其餘七胎都是男。

  那王則是第五胎生的。臨產這一夜,王大戶夢見唐朝武則天娘娘特來他家借住,說道:「你家合生有福之男,興基立業,昌大門閭」醒來時,恰好媽媽生下孩兒。王大戶大喜,取名王則,小名叫做五福兒,以紀夢中之兆。從小伶俐,五歲時,便會讀書。一日,外祖劉太公到來,看見大小挨肩的七個甥男,甚是歡喜。只有五福兒聰俊,出一對道:「小孩兒五歲聰明冠世。」

  王則應聲道:「大丈夫一朝富貴驚人。」劉太公誇好。又出一對道:「一母八胎生七子,小者如虎,大者如龍。」王則又對道:「單槍獨馬領三軍,成則為王,敗則為賊。」劉太公大驚道:「此兒雖然穎異,必非安穩保家之人。」囑咐女婿道:「五福兒若長成,休得教他拳棒。恐怕他不守本分,為家門之累。」

  又一日,王則在街上頑耍,遇一個過往的相士,立住腳定睛看了他一回,說道:「此兒骨法非常,將近三旬,必然大有際遇。只是刑克太重,須克盡六親,蕩盡祖業,方才發福。」又看一看道:「只可惜有始無終。」奶子進去傳與王大戶聽了。王大戶正走出來要細問時,那相士已自去了。果然,王則到七歲時,父親一病而亡。以後六個弟兄接連患病死個乾淨。母親劉媽媽不勝痛苦,也病死了,單單剩得一身。有詩為證:

  不料多男盡喪亡,獨留五福敗門牆。
  相家未應全無准,陰地何如心地良。

  此時劉太公也故了,並無親戚尊長勸善。到十五六歲,長得身雄力大,不去讀書,專好鬥雞走馬,使槍掄棒。供養多少教師在家,又喚巧手匠人,在背上刺五個福字。還有一件,喜的是百般術法,逢著就學。只是小小戲耍法兒,不曾遇著個名師,傳授什麼大本領。雖然如此,這裡頭也不知費了多少錢鈔。還有一件,從小好的是女色。若見了個標緻婦人,寧可使百來兩銀子,一定要刮他上手。其他娼家窯戶,自不必說。又有一班閑漢幫他使錢,這裡頭又不知費了多少錢鈔。過了十年來,把個家業費得罄盡。房子田地,也都賣來花費了。單靠著一身本事,在本州充做個排軍頭兒。在州衙後巷賃下一所小小民房居住。從幼娶得一房媳婦,並未生育,前二年也被他克了,依舊剩個單身。他只在娼樓妓館及落腳人家走動,不曾娶得老婆。人家見他無賴,也沒個肯把女兒與他。偶爾有肯與他的,他又偏嫌好道歉。正是志高難滿意,運晚未逢時。說起來,他也有一節好處,為人慷慨結交。沒錢時,寧可束了肚皮過日。一有錢鈔在手,三兄四弟終日大酒大肉價同吃。若是有些不如意時節,拽出拳頭就打。所以眾人又畏懼他,又喜歡他。閒話休敘。

  這一日,王則五更入衙畫卯,幹辦完了職事出來,見州衙前一夥人圍著了看。王則掂起腳來望一望,見一個著孝的婦人坐在地上。仔細看時,但見:

  身穿縞素,腰系麻裙。不施脂粉,自然體態妖嬈;懶染翠珠,生定天姿秀麗。雲鬟半整,如西子初病捧心;星眸轉波,若文君含愁聽曲。恰似嫦娥離月殿,渾如織女下瑤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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